沈育道:“罩我家的人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我怕什么?”邓飏说,“皇帝都赦免你了,谁还敢为难,那不是抗旨不遵么?砍他头,灭他族。”
语罢,两人都苦笑起来。因为抗旨不遵被灭族,谁能有沈育熟悉?
“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担心,我自个儿有宅子,咱俩且住着,不会连累我家里。”
喝完酒,吃完饭,邓飏道:“陪我去趟西市书肆,老板上次留了套册子给我。”
西市繁荣一如往昔,闭市的时间较之从前,推迟了不少,夜里车水马龙,灯火不息。
沈育已经戴惯了斗笠,草檐遮着脸,跟邓飏去书肆。店面一成不变,老板正打瞌睡,看上去老了许多,没有认出邓飏身后的斗笠人。
“只有你还照顾我生意,以前那几个小哥都不来了。”
邓飏说:“以后还会来的。”
两人去书库拿书,沈育负手在外等着,灯笼太黯淡,将他半身藏在阴影中。远处是堂皇富丽的解绫馆,冬日里温暖的颜色、飞檐的铃铎,看在眼里仿佛能听见歌妓婉转的声音,与楼中觥筹交错的热闹。
有人从解绫馆的方向归来,更多的人正朝着那里走去。
归来的人喝多了酒,走一步晃三晃,东倒西歪,飘飘欲仙,一副尽享世间富贵的纨绔模样。
沈育给他让路,那人扶着墙,倒吐不吐,半晌背靠墙壁,吐出口熏天酒气。
“几时了?”那人嘟囔。
沈育回答他:“亥时末。”
那人听得沈育声音,抬起脸,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水。这也是一种缘分,沈育心想,初时与重逢,他都喝得一塌糊涂。
他又来扒沈育衣袖,顺着衣袖摸到手臂,摸到肩头,摸上沈育的脸。手指冰冰凉凉,描画似的沿着鼻梁、眼角。
沈育站着纹丝不动,由他靠上来。
“我喝多了。”他说。
“你喝醉了。”沈育淡淡道。
“你背我回去啊。”他又要求。
沈育抽出手来,扶住他不断下滑的肩头。颈窝湿了一块,眼泪浸透沈育的衣裳,浸润他的皮肤,往更深处渗去。
那人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沈育抽泣。
“育哥!”邓飏从书肆里出来,惊恐地看着他们。
沈育扶着那人站稳,见他实在要倒,便将人靠在墙上,要走,袖子被拉住。
“喂!”那人喊,“你又要走!”
沈育抽了衣服,与邓飏消失在集市人流中,书肆背后巷道里钻出来一队人——“陛下……”
灯火依然笼罩街面,明光中已没有一个人。
嶂山脚下,嶂麓书院,时值春分,田中麦苗将秀。
先生讲完一段故事,停下饮茶润嗓。
学生催促道:“后来呢?皇帝若发现沈公还活着,会抓他进大牢吗?”
一人道:“肯定的呀!当初可是皇帝下旨,蠡吾侯监斩沈家,沈公也算漏网之鱼,被皇帝发现了必然是在劫难逃!”
此时,年纪最小的学生,崔衡跳起来反驳:“胡说八道!沈公是皇帝的伴读,皇帝怎么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