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沈矜话很少,装模作样地奉行食不言之道,宋均则十分热情活跃,将在望都城的见闻讲给沈母听。沈矜的这些学生,个个性格鲜明,有的跳脱有的深沉,有的乖巧有的不羁,有时沈矜都收拾不了,却能完美融合于师母的饭桌上。正所谓民以食为天,不,这应当是师母的人格魅力。
“皇宫的做派可真是不得了,”宋均夸张地比划,“宫墙有这么高,育哥儿站我肩膀上才够得到瓦片!”
沈母呵呵笑:“去年秋,晏儿和济河去看你们,回来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晏儿想瞧瞧宫里边是什么样,济河就让他骑在脖子上,却被守卫发现,追着跑了三条街。”
众人都笑起来。只有沈育吃了饭,又盛汤,默默喝完。
沈母有些担心地看看儿子。
“喂,”宋均悄声提醒,“你怎么了?”
沈育莫名其妙:“我饿了。”
孰中学生闻讯,翌日纷纷前来拜见先生,兼之沈矜的旧友也来看望,来人络绎不绝。平白蹭了沈家许多米粮。
早晨中午热热闹闹了两顿,下午时分,宋均与沈育的同窗好友也来访。
“先生。”
“先生!”
广陵人陈恢,与临淮人周纡。俱在沈矜门下,是他最出挑的七个学生之二。
“周纡叫我早上过来,给先生和师母请早,我说那不能,早上定是客人成聚,师母煮粥都分不过来,咱俩就别来添乱了,”陈恢笑眯眯道,“所以咱俩下午才来,先生可别怪我们太迟了。”
“来,一人一个。”沈矜分了两块柿饼,是去年秋在望都城的沈家院里摘的,用的是王城郊外鹭源野的蜂蜜,可说是具有王城风味。
陈恢叼了柿饼又去找宋均:“均哥?均哥!快出来,爷爷看你来了!”
堂屋里扔出一只臭靴子,宋均的声音骂道:“去你的,谁是你孙子!”
陈恢与周纡破门而入,动静吓得宋均从榻上跳起来——连日来赶路累的,他早上没能起来,睡到日上三竿,沈矜夫妇也没喊他接客。
陈恢大剌剌挤到榻上,揽了宋均肩膀往下按:“坐坐坐,咱爷俩不必客气。”
周纡从另一边,挤得宋均油条似的在两人中间。
“王城怎么样,好玩吧?”周纡眼巴巴地说。当初沈矜北上,沈母不放心欲找人照看他生活起居,周纡也是积极自荐,奈何他这人老实固然老实,却还是被阿娘照看的年纪,不能照看别人。
“嗐,还能怎样好玩,”陈恢深沉地说,“天子脚下夹着尾巴做人,哪有天高皇帝远来得自在!”
“你又知道了。”宋均笑骂,艰难抽身穿靴子——陈恢还给他把臭鞋捡回来了,真难得。
陈恢道:“我听说王城的官儿都住在南闾里,先生既为太子少师,你们是在南闾里住吗?可曾见到三公之类的大员?见到段相了吗?”
宋均道:“嘿,见没见到的,我还就不告诉你。”
陈恢马上站起来:“育哥儿?育哥儿快出来!你老相好瞧你来了!宋均这厮死鸭子嘴硬,快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
学塾众人互相之间称兄道弟,今天你是我爹,明天我是你爷爷,只有对沈育客气几分,毕竟沈育的爹不是谁都敢认的。
叫了半天,也不见沈育回答。
“还睡着吧,”宋均道,“他也累了。”
沈育的房门规规矩矩插着闩,陈恢另辟蹊径,猴儿似的翻窗进入,屋内安静沉滞。陈恢大叫三声沈育,没人搭理,他就打开门把宋均与周纡都放进来。
“育哥育哥!”周纡叫魂似的放开嗓子,他平时喊阿娘也这样,遭嫌弃的时候不少。
外间的案几上工整放着一沓芦纸,门外的风吹进来,哗啦啦声响。
陈恢凑过去一看,墨迹还新鲜,抬头题为“州郡自牧”,井井有条,都是沈育的笔迹。
“这啥?育哥昨夜写的吗?”陈恢惊讶不已。类似的文章,学生们不是没写过,执笔者却大都是晏然、宋均等志在官场者。沈家满门清闲书生,如今出了个沈矜,莫非日后还要出个沈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