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均道:“市楼还没五更鸣钟,我就在东市外等着了,买这家忒也麻烦。”
晏然笑得不好意思:“多谢均哥招待。”
穆济河则毫不拘束,奚落道:“你到望都城,不就是为了照顾先生生活起居,怎么粥啊米面馒头啊还买的少么?你该自己动手下厨,以表孝顺。”
穆济河将运送板车时那身劳工短衣换下,穿上沈育的素袍长衫,顿时摇身变成一位翩翩公子。一众人里数穆济河身材最为魁伟,也只有沈育身高与他接近,可以借借衣衫。
聊起在望都城的见闻,沈育每天都陪着听学,只有宋均说得出个一二。
晏然道:“育哥儿说说宫里的事呗,叫我也开开眼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人也讲究见多识广,否则晏然也不会跟着北上到王城。晏然是南州人士,与宋均一样慕名拜入沈门,只是他运气不太好,抵达当日沈矜正好外出,门僮也没有解释清楚,叫晏然以为沈师不愿收他,硬是在芙蓉巷沈府门外站了一天一夜。
时值隆冬,凛风飞雨,割面如刀,次日清晨沈师归府,立在他宅门外的晏然已半截身子被冷雨冻住,呼吸都不带一丝热气,差点没救回来。
沈矜后来说:“寒冬腊月,衣服里缝的都是芦花,是个可怜人家的孩子。”因此也格外疼爱晏然。
正因饱尝出身之苦,想通过读书出人头地的心情,晏然比学塾里任何人都强烈。门生里并非没有贫家子,却着实无人怀抱着不入沈门毋宁冻死的决心。晏然就是一株野草,虽然低贱,却能顽强突破一切阻碍,没有人不喜欢他。
沈育也对晏然有求必应:“宫里,唔,无甚有趣,泰半都是太监阉人。皇帝身体不行,深居台阁。”
“你不如叫他讲讲太子,”宋均起哄道,“那他话可多了。”
梁珩已经臭名远扬了,晏然也略知一二:“就是那个气走了崔、马、谢三位先生的太子珩?”
沈育早知外人对梁珩的评价,实在不想多说。宋均却不放过他:“人家可没有气走咱先生。不仅如此,还把先生和陪读栓得死死的。嘿,晏然,你以后入朝为官,可别小瞧了这位太子爷。”
晏然觉得好笑,惊讶道:“他颇有些手段么?听说皇家子弟从小学习帝王术,惯会笼络人心,育哥儿你可仔细着别给人骗去。”
沈育一言不发,将粥碗放下。穆济河瞧得明明白白,知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晏儿,”穆济河道,“吃好了吗?”
晏然这才意犹未尽地咽下碟里最后一片蜜火腿,穆济河又将自己的火腿碟子推给他,罢了对沈育说:“我还给你带了件东西。”
他起身回屋里,取来一根三尺长棍,放在食案上,沈育解开外包的布条,露出皮质剑鞘。
“你的剑。”穆济河说。
抽出剑锋,精铁在沈育眉间亮起一道寒芒。剑身狭长,中部约有一指宽的镂空,两边锋刃只有首尾相接,因此得名“二协”,寓两锋相协之意。
此剑乃是穆济河的师父赠与沈育。穆济河跟随一江湖游侠学刀剑艺,那侠客看中沈育资质,欲收他为徒未果,转而以佩剑相赠。
“那家伙成日里同我唏嘘,说若是你做了他徒弟,身手早就能超过我,”穆济河一巴掌拍得沈育脸埋进粥碗,“我说那不能,若是你转而学武,那我做文章的手艺想必就能超过你,无论如何,我总能胜你一项。如何,同我比试比试?听说你到了王城便耽于安乐,身手若是迟钝了,这可是能胜你的难得机会。”
东院,木香藤花已凋尽,余半秃不秃的藤条缠绕木架。穆济河倒拿一把笤帚,与手握长剑的沈育分峙两侧。
沈育剑未出鞘,皮鞘搭扣连着剑柄,铁柄冰凉的质感让他有些不适应。
“笔杆子使多了,剑都不会拿了罢!”穆济河不给他机会,抢攻上前,笤帚的竹竿直取沈育胸膛空门。
一声闷响,竹竿被皮鞘架住。
“世间最要提防的,”沈育看着近在咫尺的穆济河的双眼,游刃有余地笑道,“不就是武人执笔,文人耍剑?”
“好!”
穆济河大喝吐息,化劈为刺,竹竿点向沈育周身空当,皮鞘则迅疾如残影分别抵挡。穆济河年十五能抗鼎,方及弱冠能倒把垂杨柳,力气之大非常人所及,一阵猛攻逼得沈育退至墙角。
忽而皮鞘如灵蛇缠绕,旋过竹竿,击中穆济河肩头,被他侧身让过,二人处位互换。
晏然与宋均在檐下嗑瓜子看比武,不亦乐乎。
宋均道:“育哥儿毕竟没有正经学过,怕还是要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