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唤此人作常侍,又说是南军骑郎将。阉人里能统领军队的,沈育所知唯有宫闱内三大权阉,乃是文神皇帝即位之初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车郎将、户郎将、骑郎将,此郎中三将总领南军守卫王城与禁宫,一手遮天不见日月。
汝阳郡天高皇帝远,学子门生偶尔也敢背后说些朝廷是非,谈论起三大权阉,无一例外都是鄙夷与唾弃。
猝不及防见到这位一直被自己非议的真人,沈育僵在原地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仇致远已率先表示了他的不屑一顾——根本没打算搭理沈育。
“殿下莫非在认真读那些无趣无谓的圣贤书?”
仇致远领梁珩往阙阁里去。
“哎呀,我也不想读,”梁珩像好容易找到个知音,抱怨道,“谁叫父皇总催着我呢。”
仇致远为他打开殿门,阴森沉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带着药液与濒死的气味。
“陛下如今可没有这份闲情了,”仇致远说,“殿下请。”
炎炎烈日穿不透遮挡的厚重帘布,殿内阴暗森冷。烛火罩在铜炉内,药壶汩汩作响。
梁珩脚步瑟缩一退,背抵上沈育。前进一步就是森寒地域,背后是沈育灼热的体温。
“请吧。”仇致远语气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在他们身后将殿门关上。
重重床帏复重重。
五六个小黄门守着药炉煎熬,羽毛扇送起轻风,分开一层又一层帘幕,露出其后巨大床榻上一道横卧的身影。
“陛下,太子来了。”
人影咳嗽一声。
梁珩与沈育行过礼。“父、父皇安好,”梁珩磕磕巴巴,“近日食几箪、饮几许、用何药?”
人影咳嗽两声。
黄门侍郎代答:“食肉糜,饮如常,药依旧。”
梁珩没话说了,沈育捅捅他脊背,逼他走近皇帝榻前。“父皇,我……”梁珩话没出口,皇帝连咳数声,侍药的黄门一拥而上:“殿下,您往外站站。”
“啊……”梁珩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怀里揣着他的宝贝文章。
沈育冷眼看着侍人端药入床帏,重重遮挡后皇帝半靠着喝药,没往儿子的方向看一眼。邓飏私下里提起这位皇帝,说他对儿子的态度是“不想学就算了”。
“我还念吗?”梁珩忐忑地回头找沈育。
沈育沉默以对,梁珩忽又说:“念念吧,来都来了……”
他展开誊抄后的绢纸,等到皇帝平复了咳嗽,侍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忙碌,说道:“沈先生给儿子布置了功课,写孝论,儿子切磋琢磨,有些地方总不能满意,请父皇为儿子指点一二。”
这是沈育教他的,总不能说“我最近功课做得很好,请父亲欣赏欣赏”。
“孝者,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祭如在,祭亲如亲在……”
皇帝又咳起来,裹着浓痰的沙声压过梁珩。侍人穿行在药炉与床榻之间,行走之风刮得梁珩的绢纸婆娑不止。
“孝者无违……”
梁珩停下来。
“退下吧。”皇帝的嗓音如同悬着一根发丝,虚无缥缈。
梁珩恭敬地收起绢纸,行了退礼。
第9章 讥二名
青天白日照得人睁不开眼,殿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隔开两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