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如今大燕朝堂上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势如水火,吵得不可开交,主战派认为入冬之后以水草为生的大炎国缺食少粮饿殍遍地,大燕应该借此机会出兵收复西北三镇,洗刷国耻重振山河。
而主和派则认为大燕如今国力不比往日,西南边境的大渝又虎视眈眈,一旦在这个时候与大炎开战,大渝必定会从后方反扑,届时大燕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更何况,两年前大燕又刚从大炎国迎回了二皇子,眼下两国关系正交好,万万不可在此时发动战争。
关于战还是不战的争论,自西北三镇沦陷开始,五十年来几乎每年入冬之时都会在朝堂上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可是朝臣们吵来吵去,就连皇帝都换了两轮,战争的号角却从没吹响过。
究其原因还是皇帝不想打,永初帝如今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早已没了收复山河的雄心壮志,整日沉迷于修仙炼丹,甚至在皇宫里修起了道观,养了一大帮子道士,将整个皇宫弄得乌烟瘴气。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朝臣们忧心的是永初帝没有子嗣。大燕自建国以来,皇室的子嗣运就一代比一代绵薄,至永初帝干脆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了,唯一所出就只有一位长公主。
年轻时永初帝还不死心,后妃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里纳,可别说儿子了,就连女儿都没再生出一个来。后来永初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便彻底放弃了这份心思,转而沉迷于修仙问道去了。
千里辽阔江山竟后继无人,朝臣们终于坐不住了,许多世家大族纷纷派出人手到全国各地搜寻遗落在民间的皇室血脉,经过几年的探查走访最终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脉,只可惜由于战乱,皇室血脉早已流落他乡。
那一脉是永初帝父亲的堂弟一脉,到永初帝这一代其实血缘已经很淡薄了,但再怎么淡薄也是李氏王朝的血脉,世家大族经过苦苦追寻终于看到了希望,如何肯轻易放弃,立即派出多方人马去搜寻这一脉的下落,最终在大炎国境内找到了这一脉所剩的最后一人,也就是现如今的二皇子。
而派去迎接二皇子回国的就是今天的主考官江有汜。
二皇子回国之后,国内的局势就变得暗流涌动,永初帝虽然同意世家大族迎回皇室血脉,并且不计前嫌地册封其为二皇子,加封亲王,封号为“宁”。
一个皇子能有的最高礼遇全部都有了,但是永初帝就是不立其为太子。
而在册封宁王的同时永初帝又赐予长公主诸多赏赐,一时之间,朝堂内外都猜不透老皇帝的心思。
要知道长公主虽然是女子,不能继承大统,但她到底是皇帝的亲生骨肉,并且是永初皇帝唯一的女儿,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女子虽然不能继承皇位,但女子却可以诞下血脉,只要迎娶长公主之人愿意改为李姓,就算让他登上皇位又能有何妨?日后只要长公主诞下皇子,百年之后这天下也依然是李家的天下。
一时之间长公主的亲事变得万众瞩目,人人都知道只要娶了长公主,离那九五至尊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由此,拥护宁王的保皇派和拥护长公主的革新派在朝堂内外争锋相对,斗得头破血流,整个大燕朝廷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保皇派多为老的世家大族,他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自然而然得反对与大炎开战,而革新派多为年轻的寒门子弟,他们激进又热血,自然无法坐视山河破碎。由此,战与和就不单单只是单纯的战争问题,更牵扯上了皇位继承和党派纷争。
其中最让人奇怪的是,江有汜作为亲自迎接宁王回宫的人,却站在了宁王的对面成了主战派,而他虽然没有表明自己在皇位之争上的立场,但革新派早已自动将其纳入自己的阵营,在朝堂之上拥护者众多。
顾远山收回思绪,铺开纸墨落笔写下一个“战”字,战,当然要战,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西北三镇的百姓们已经站在呼号的北风中等待了王师五十年,他们的青丝熬成了白发,赤诚的双眼变得浑浊无光,难道还要让他们至死都是一方孤魂野鬼,流落在异乡的黄沙里吗?
无数先辈洒尽热血马革裹尸还,用数不清的生命打下来的江山,后人凭何不战?只是要如何战?国库空虚,无良将无精兵,拿什么打?朝廷腐败,硕鼠成群,民怨沸腾,靠什么赢?一旦在北方与大炎开战,西南大渝必会趁机侵袭,三足鼎立之势又要如何去破?
顾远山提笔挥毫,他的胸中仿佛燃着一团火,而他手中的笔则成了他的刀和剑,剑气森然,剑影所过之处,那些暗黑的过往,那些凄惨的哀嚎,那些揪心的疼痛全部化作宣纸上的笔墨,一笔一划都在镌刻着他的过往,他将自己溶于笔端,他将十几年苦难生涯里的所学所想全部泼洒出去。
他要给自己挣一个未来,也要给宫门外等着自己的小妖精挣一个未来。
他写得如此忘我,乃至于江有汜站在他身侧良久他都没有发现。
当暮色降临,如火般艳红的夕阳自天边西沉时,顾远山终于搁下了他的笔,将试卷交给考官便走出了大殿。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考生,在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年轻的面孔埋头奋笔疾书,但顾远山知道他已经赢了。
他走在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白玉阶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觉得自己应该跑起来,即使知道这里是天底下最端肃庄严的皇宫,他也想跑起来,他想飞奔到宫门前,趁着四周没人将他的小妖精拥进怀里,他想亲吻他,他想告诉他,他做到了。
顾远山提起长衫下摆,正准备放浪形骸地狂奔而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雅的嗓音:“顾公子,请留步。”
顾远山烧着的心火突然被这清泉一样的嗓音扑灭了,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失态,他放下衣衫,缓缓转过身,就见江有汜正一脸笑意地站在自己身后,“江大人?”
“顾公子竟然认得我,真让我受宠若惊。”江有汜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和煦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丝毫不像一个权倾朝野之人。
顾远山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江大人文采斐然,远山很早就拜读过您的文章,钦慕不已。”
江有汜爽朗地笑了笑,和顾远山肩并肩走下玉阶,“顾公子才是少年天才,方才你在殿试上的文章我看了,洋洋洒洒千字,字字珠玑,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
顾远山正欲开口道谢,突然从他身侧冒出来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深色皮肤,鼻梁高挺,长鬓入眉,身形十分威猛,像草原上奔驰的野马,男人穿着一件黑色暗金云纹锦袍,赤色龙纹长靴,如一阵风一样直接越过顾远山肩头,一把拉住了江有汜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