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山的母亲白玉茗是当年名动京师的艺伎,不仅容貌姣好,一曲惊鸿舞更是舞得精妙绝伦,优美的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引得无数王公子弟为之癫狂。
顾兆对白玉茗是一见钟情,他虽然流连花丛,但对白玉茗的确动过几分真心。
那时候追求白玉茗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但白玉茗偏偏就选中了顾兆,顾远山至今也想不通他那满腹诗书心高气傲的母亲怎么就看上了顾兆这个酒囊饭袋?!
他不知道女人有时候就是盲目的,可能是顾兆给了她从没有过的温暖与宠爱让她敞开了心房,也可能她是被年轻的定远侯俊郎的外貌迷晕了眼。毕竟从顾远山高大的身形和英俊的眉眼来看,顾兆当年必定也是风度翩翩的潇洒美少年。
顾兆替白玉茗赎了身,将她安顿在侯府外的一座小院里,最初的那几年两人的确度过一段恩爱非常的时光。后来顾远山出生了,顾兆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了侯府,那时候侯府中除了大夫人外已经有三房妾室了,白玉茗过府就是定远侯府的五夫人。
白玉茗出生于名门世家,自小便跟着家里的先生识字读书,后来家道中落,年仅十岁的她被卖入青楼,命途坎坷。她自知顾兆对自己的宠爱必定会遭到其他几位夫人的妒忌,因此事事谦让,从不与她们争抢什么。
在侯府的日子不算好过但至少还能熬得过去,再加上顾兆对她的宠爱,让她们母子二人在侯府后院中安稳度过了五年,直至白玉茗再次怀有身孕。
一个顾远山已经让大夫人如坐针毡,她又怎会允许白玉茗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白玉茗怀有身孕六个月的时候已经不能再和顾兆行房事了,顾兆本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时间长了他便又在外面养了一个小妾,自此便把家中身怀六甲的五夫人忘到了脑后去。
也是在仲夏的正午,日头毒辣,蝉鸣聒噪,顾远山正窝在母亲的怀里吃着长寿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踹门声,前院的嬷嬷大惊失色闯进来,扑到白玉茗腿边告诉她,大夫人带着十几个家将冲进来了!
母亲当时只是呆愣了片刻便拉起他的手将他带到后院的柴房里,那里有一道暗门,是母亲刚搬进来的时候命人暗中挖的,或许她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
母亲挺着大肚子将他推进暗门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轻轻说道:“阿远听不听话?”
“听话,阿远最听话了!”五岁的顾远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前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母亲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对他说:“那阿远答应我,待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阿远都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更不可以从这里出来,阿远能做到吗?”
“能!”
“好孩子!”白玉茗深深看了他一眼,决绝地将暗门关上,转身离去。
那个晌午顾远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从暗门的门缝里看着自己美丽温柔的母亲被十几个家将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母亲的下体流出来,将她身上白色的纱裙染成鲜红的血海。
母亲倒在地上,咬着唇不发一语,她的脸一直冲着顾远山所在的方向,鲜血从她口中溢出,但她依然在笑,她在冲顾远山笑。
阿远,我的宝贝,不要怕,阿娘不疼……阿娘一点也不疼……你要听话……你要活下去……
顾远山趴在门缝上,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从他的眼角不停往外流,他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甚至将手心的肉都咬破了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答应阿娘的,我要听话,阿娘还在笑,阿娘不疼吗?可是我好疼啊……我不能哭……阿远最听阿娘的话了……
母亲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彻底昏死过去,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鲜红的血,大夫人冰冷又恶毒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拖起来扔到井里!”
“是!”家将们将早已没有呼吸的白玉茗拖起来,扔进了后院的水井里。
“噗通”一声,母亲的身影就那样消失了,从他眼前消失,也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从那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人世间再也没有人叫过他一声“阿远”。
“那个下贱的小崽子肯定还躲在院子里,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一并杀了!”大夫人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那天夜里家将们将整个小院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顾远山的下落,顾远山在柴房的暗门里躲了五天,五天五夜不吃不喝,直到顾兆听说白玉茗失足跌进水井后从他的小妾那里赶回来,顾远山才从柴房里爬了出来,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父亲……”便彻底昏死过去。
顾远山昏迷了两天两夜,一直高烧不退,醒来之后顾兆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只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众人都以为他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便也不去深究了。
自那以后顾远山便在大夫人面前装傻充愣,大夫人忙着除掉其他三房姨太太,这才放过了他这个疯疯傻傻的愣子。
人们常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人们还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些绵延了百年的世家大族被一方方庭院,一堵堵高墙阻隔在凡尘俗世之外,他们享尽了荣华富贵,他们将凡夫俗子视为可以用脚碾死的蝼蚁,世人往往只见其繁华,却不知道在这高墙深院内藏了多少肮脏龌龊的下贱事,埋了多少嶙峋铮铮的白骨。
而从死人白骨堆里爬出来的又有什么好人呢?
自然没一个好东西!
备注:日永星火,以正仲夏——《书·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