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完,拂袖便要离去。郁白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衣角:“那你要怎么办?”
还要回到过往,回到那梦靥一样的皇宫,再一次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吗?——这绝非他所期冀的。
被他扯在手里的衣袖停了一停,旋即毫不留情地挣开:“总之不会像你一样。”
郁白反问道:“你不想改变接下来的事情吗?”
少年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原想说“万事运行,自有规律”,或者是“我并不恐惧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但看着未来的自己,他却禁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改变的这么彻底呢?仅凭一段戏剧化的失忆、一场似真还假的爱恋吗?
在他脚步停下的刹那,眼前陡然掠过昔日冰封万里的战场。少年身披甲胄,站在尸山血海中,望着已化成枯骨的百万雄兵。
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身后,静谧的声音令人迷途。
“你想回去吗?”
他张了张嘴,答不出话来。
——是的,他同未来的自己一样,仍然怀念着那段被称作金戈铁马的时光,虽然那酷烈战场的第一段征途是为亲缘胁迫。
少年豪气,时隔六年,虽物是人非,未曾有所改变。
另一个时空里,赵钧醒来的时候是在深夜。乾安殿中熏香袅袅,他慢慢睁开眼睛。
昏睡三天,他似乎一直在做同一个梦。他看不见那人的面目,只能听见源源不断的声音。
他觉得吵闹,便不肯细听。然而那声音见他没有兴致,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几乎要将他两只耳朵都淹没在嘶吼的海洋里。
那声音声嘶力竭地朝他喊“你争点气”,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你未来会爱那个叫郁白的人爱的要死要活,还会为他放弃皇位远走江湖,为了能让以后的道路不那么艰难,你最好少作点妖,头一件事就是帮阿白把姐姐找回来!
真是要命了。赵钧不耐烦地想,他本就要送郁白离开了,还用得着你提醒?
——他三日前便给了郁白出宫令牌和伪造的身份文书,现在说不定连城门都出了。京城之外,茫茫江湖天涯海角,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他还能怎么作妖?
他完完全全知道自己的德行,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占有欲和偏执,也知道自己同郁白都是不服软的性子,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或许就此分离也是好事……
只是……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执着地响起,揭着他不愿面对的伤疤。
情感总是比理智更易占据上风,欲念的恶魔轻易便能挣脱克制的藩篱。
“放走郁白”这件事已经用掉了他全部的善意,他确信,若是他醒来时再看郁白一眼,再看到那桀骜不驯、对他来说却意味着无上的诱惑的少年,便绝不可能忠实地履行当日的承诺。
那声音絮叨起来没完,到头来,大概只有一句“他不是你养的鹰”被他听了进去。
至于什么放弃皇位远走江湖——赵钧对此嗤之以鼻。他怎么可能做这么本末倒置的事情,好歹也是踏着枯骨鲜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正儿八经野心勃勃想要给天下太平的皇帝,又不是为了妲己亡国的商纣王。
他拂开幔帐,望向深邃的夜空。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李德海敏锐地捕捉到了屋内响动,连忙小跑进来:“陛下感觉可好?圣女殿下还在偏殿,可要请殿下过来?”
赵钧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扶着:“朕想先出去走走。”
昏睡三天,他属实有些疲乏。李德海欲言又止,只得跟在赵钧后面,暗中派了手下一个小太监去给圣女送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赵钧披衣走出门去,眺望着黑色的夜空。
忽有一点跳动的火光映入眸中,看方向似是燕南阁附近。他极目远眺,心下蓦然生出些许隐隐的不安:“那是什么?”
李德海沉默片刻,低声回道:“回陛下,是燕南阁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