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所言甚是精妙。”赵镜看着褐色的茶叶在热水中起起伏伏,静静道,“若是那么容易放下,世上何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赵钧微微颔首:“的确。那你可知朕为何容忍你将天麟府府主留在府中?”
——赵镜端茶的手倏然一顿,一滴茶水溢出雪白瓷杯。
“观明,我们是血脉最亲近的兄弟了。”赵钧似有些疲惫地挥挥手,“你回去吧,告诉那人,如果还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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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那片明黄衣角,李德海哎呦一声,赶忙弯腰去扶:“陛下您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吩咐您好生歇着别见风吗?”
“朕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赵钧颇为嫌弃地挥挥手。李德海识趣儿地后退两步,也随之退下了。
殿外只剩下郁白赵钧二人。
看着郁白,赵钧颇觉心情舒畅,一时连心口的疼痛也消退不少,暗自感叹自己又是受伤又是让余清粥和凤十一传消息没白忙活,面上还得做出一幅惊讶意味来:“阿白怎么来了?”
“陛下……无恙?”
“怎么,还盼着朕有恙不成?”赵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听说你有要事向朕禀报,现在朕就在这,说罢。”
哪来什么要事,不过是担心你被刺客一刀捅死还被篡权夺位罢了——郁白心念飞转,面上却不露一丝被拆穿的局促:“郁白听到一些关于刺客尚未伏诛的传言,又在光天化日下看到心下不安,是以来此。”
“当真?”赵钧神情微讶,继而微微笑道,“光天化日,刺客怎会在此时行刺?阿白,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个字不像威胁更似调侃,是赵钧这些日子一贯的语气。郁白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到完好无损的赵钧时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心头大石落地,他才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
——他以什么身份来见赵钧?一个“担心”可远远不足以成为理由。更何况如今看来赵钧身体康健,更显得他那些想法杞人忧天。
直到赵钧咳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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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燃着清淡的香,郁白闻不出品类,只觉得似乎周身都缭绕起了淡若云烟的白雾,分外安宁。
他捧着碗热腾腾的酥酪,看着赵钧在一摞奏折后坐下,在间或响起的咳嗽声中低头批阅奏折,忽然便觉得这个皇帝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都是人赵钧不多说,郁白也不敢多问,只能谨慎地劝道:“陛下保重身体。”
“无妨,喝你的酥酪吧。”赵钧笑笑,“阿白,陪朕坐一会儿。”
郁白依言坐到他对面:“那把剑……陛下的伤如何了?”
“阿白觉得朕伤势如何?”赵钧随手推开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懒懒地往后一仰,“坐那么远做什么——这些朝臣一个赛一个啰嗦,兜半天圈子也不肯好好说话,朕一个字都不想回他们,纯粹浪费笔墨。”
那封凝聚了无数华美词藻的可怜奏折啪的一下被扔回书案,等待它的可能是垫桌角的命运。
郁白:“……”看这坐姿、这语气、这扔奏折的姿态,这真的是他这些天认识的赵钧吗?不似高高在上、举止挑不出一丝差错的帝王,反倒像个寻常富贵人家扶不上墙的幺儿,颇具流氓气质。
不过的确是个蛮英气的流氓。他悄悄把最后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咽回去,忽听赵钧笑道:“怎么了?像是没见过朕这副模样似的。”
被拆穿的郁白干咳两声:“陛下仍不减英俊神武……的确未曾见过。”
赵钧朗声笑起来,许是牵动了肺腑,又断续咳了几声:“阿白怕是忘了,咱们那时候常常这般坐着的。”
——那时候你还常常坐在我的怀里,在这天下最尊严的所在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赵钧笑意深深的眸子里藏了些郁白没见过的东西。郁白不知道,那叫怀念。
是怀念与郁白互为知己的崇德二十九年,还是怀念那个能被他轻而易举困在掌心、因为弱小连挣扎都显得像笑话的少年?是怀念他们虚假又真挚的君子之交,还是怀念撕开面纱之后的疯狂和占有?
赵钧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