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舟笑道:“现在少睡点也没什么,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给我睡,能睡上一辈子。”
江棠舟说这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开一下玩笑。除了舍不得殷问峥,他对“死”这个字的接受程度很高,毕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生活在“可能下一秒我就死了”的心理暗示之中。
所以死亡对于他来说,真的并不算什么,也完全可以拿“死”这个字开玩笑。
可对于殷问峥来说,却并非如此。
至少他听不得这话,更何况这话还是发生在江棠舟的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还是很不舒服?”
“倒也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江棠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伸出手反握住殷问峥的手掌,用指尖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掌心,说,“问铮,其实你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担心。”
殷问峥攥紧了他的手掌。
“人嘛,总会死的,早死或者晚死,都是要死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现在接受起来,真的没有那么难。”江棠舟一只手撑着床,往上挪坐了一些,用灰瞳注视着殷问峥的方向——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要相信,我也会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江棠舟笑道,“还没有看到你把这天下变得更好,还没有看到你真真正正的拯救苍生,天下和平,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离开的。”
殷问峥突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殷问峥闷声道,“你也不会死。阿棠,这世间之物,有因必有果,既然做得出来人蛊这种东西,必然就会有解药,我一定会为你寻到解掉他的办法。”
江棠舟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你越是如此,我心中反而越是难过。”
“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两件都做到了,那最后一件也不能少。”殷问峥说,“不然,你便成了那不信守承诺之人。”
“我何时又答应了你第三件事?”江棠舟难免苦笑一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你如何越来越不讲理了?”
“我就是一个不讲理之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殷问峥道,“第三件事便是要陪我一生,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到了鹤发之年,我也要死在你的前头。”
“你这人,怎么这般自私?”江棠舟逗趣的说到,“死也要死在我的前头,那岂不是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伤心?我一个老头儿,还要去操办你入葬,操办你的后事,你也真不怕累着我。”
殷问峥却没想到这一茬,登时愣了一下,觉得江棠舟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那不如这样,”殷问峥说,“你先走,你走了之后,我便自己了结。至于后事,且让咱们的后人操办去。”
江棠舟脸上的笑容一僵,叹了口气,道:“若是那群人当真让你纳妃,你……至少以后走了,也有个后人,替你来操办一下后事。”
“你别浑说,”殷问峥攥紧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到,“我已经差人将那严司苒接过来,也已经想好了,将他当作太子来培养,阿棠,我什么都想好了,你得配合我一些,好吗?”
江棠舟靠在床头,沉默了半晌才闷闷的点了点头:“好。”
殷问峥望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光暗淡的双瞳——江棠舟本来就瘦,如今更是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双颊都往里凹陷了,看着让人心疼得紧。
“陪我睡会儿吧。”江棠舟又觉得有些困——困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浑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因为没有蛊药,所以他的发作期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甚至连发作结束后,身体都反应不过来,还是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往往还没疼完,便又开始新的一轮。
所以他哪里是不愿意活下去,他要是不愿意活下去,便早就了结了自己了。
他只是不舍得让殷问峥难过。
殷问峥脱了鞋上床,将江棠舟紧紧地搂在怀里,对方的身体瘦弱得他都不敢过于用力,右手摁在江棠舟的腰侧,就好像掐住了单薄得不行的纸张一般。
殷问峥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说道:“睡吧。我陪你。”
江棠舟这才闭上了眼。
半夜时江棠舟又被疼醒,全身上下因为蛊虫作祟而再度扭曲不成人样,殷问峥始终将他死死地搂在怀里,好几次江棠舟的呼吸都要断了,都是被殷问峥给喊回来的。
林太医半夜被喊起来,施针施得大气都不敢喘,终于把江棠舟从阎罗王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下半夜,江棠舟才缓了过来,闭上眼似睡非睡的在床上躺着,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