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竟是那小哑巴。
她与她的师兄弟们都汇合了,他也没拦着,还找他干啥?
心里疑惑着,却见对方无声地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拉过他一只手,“嗤拉”扯了块袍角,将他手臂那处已经疼到麻木的血口子一层层仔细地包扎起来。
非常奇异的,那一瞬间,眼里再没了山洞里乱哄哄的其他人,厉执只觉得他饥寒交迫的心底也有了日光。
虽然十分短暂,但仍成为他在此后十余年,鲜少可以藏在记忆深处的珍宝,不经常回想,可一旦记起来,到处都温暖如春,叫他流连忘返,不知归路。
如今也不例外。
“这是走哪去了?”
日头已是完全落了山,周围秋风瑟瑟,厉执抱着厉狗蛋有些傻眼,绕着跟前大瓦房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没整明白是哪里迷路了。
却茫然间,只见门忽地从里面推开,司劫沉着脸,给他连人带崽拎了进去。
13.理由
“……”
厉执破天荒十分老实地被司劫按坐下来,方一坐下的时候,由于屁股底下那原本硬邦邦的土炕上突然多了层席子,冷冰冰的麻葛被褥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鞣质极好的兽皮,绸缎为面,里头充满丝絮,触感温暖柔软,以至于他一时还有些拘谨,姿势都端庄了许多。
尤其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看来看去,看着他漏风漏雨的房顶如今被交叠的瓦片盖得严严实实,动辄嘎嘎直响的破门也严丝合缝,实在无法理解,他不过洗个澡的功夫,这破房子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与他一样打量许久的厉狗蛋在他怀里拱了拱,伸出一只胳膊,低头试探着戳在那块兽皮被子上,指尖轻抖,却明显爱不释手。厉执这才回过神,抓回他没见识的小手,摸摸他的头发,明显已经干透,开始慢慢给他穿上干爽的衣物。
期间兴许是察觉司劫投来的视线,厉狗蛋乍从包裹他的衣物里一丝不挂出来时双手紧紧捂住前端,两腿紧闭,被厉执拍了两下屁股才无奈松开,小脸憋得微红地任厉执摆弄,毕竟他与司劫这从天而降的爹还没有相熟到能坦诚相待的地步。
厉执看着他心里其实有些好笑,便穿好了将他挪到一边,叫他尽情在他爱的兽皮上翻滚去,也终是抬头看向司劫,正色道:“你这啥意思?”
“你跟我生气,就把我原来住得挺舒服的房子给拆了?”为避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厉执决定先下手为强,理直气壮地说起瞎话。
不过也确实,司劫白日里与他不知生了什么闷气,饭都没吃,却转头将他那破房子从里到外重整了个遍,这搁谁不觉得奇怪。
“还是说,你实际上是相中我这块地了?”天墟最讲究八卦五行,特别是司劫能坐上五派之首的位置,除了紫微七斩那一柄惊世玉剑之外,在江湖中更具震慑力的绝招实则是他独一无二的“小洛河”,据说源自河图洛书,可镇天地,化万物,不见一滴血,将人困在心中的方寸世界而不自知,浩瀚而神秘。
所以厉执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修炼什么天时地利的心法企图霸占自己这块“风水宝地”。
司劫却站在距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一直面容沉郁地看着他,像是看他嘴里还能冒出多么不着边际的屁话。
显然厉执很快感受到了对方沉默之下的否定,顿觉有些无趣,又想了想,长叹一口气,竟是躺下了。
“彼岸香不在我手里,”他枕着双臂,懒洋洋打一声哈欠,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将重逢之初时的猜想也挑明了说出来,“我见都没见过,你就是给我伺候上天,我也没法拿给你。”
“如果不信,你大可直接逼问我试试,”厉执转头见厉狗蛋已然钻进柔暖的兽皮被子里,小脸困得意识模糊,语气难得放轻了继续道,“问完了你赶快走,我这穷酸地方再拾掇,也供不起你这尊神仙。”
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厉执自是没必要骗他,想得到彼岸香的人太多了,但厉白儿的确至死都没有告诉过他彼岸香的下落,他甚至觉得,那东西兴许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有,也随着九极教被屠的那一晚消失殆尽了。
眸底仿佛涌起当年天摧地塌的血光,厉执伸手盖住厉狗蛋困极却不肯合上的双眼,沉默下来,屋内如今再不四处漏风,连房檐底下蟋蟀的叫声都低下去,一时只剩昏黄的烛光。
便等厉狗蛋均匀的细微呼吸响起,厉执才松开手,又将遮住他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目光闪烁着,最后对司劫道。
“他生下来的时候,手脚缩在一起,动不动就发热吐沫子,我带他看大夫,无一例外说他这辈子不可能学会走路,注定活不过五岁。但我已经养了他七年,三分寒七分饱,逼着他爬上爬下,指使他干活,寻常人能做的,他都一样不少。你看他现在除了手脚不稳,天凉嗜睡,和寻常小孩没有太大差别,就算有一天离了我,也不至于不能自理。”
“我瞅着你应是挺喜欢他,如果说先前那几个理由都是我小人之心,你这两天忙里忙外单纯是为了让他过得好点儿,那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日后我可以再一件件告诉你,毕竟你我之间结契的情意是假,但你跟他的关系,是真。”
“只要你不把人带走,你想他的时候,我保证允许你随时过来看他——”
厉执将司劫做这一切的所有目的罗列开,难得退一步诚恳地讲道理,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却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因为仅剩的一小截蜡烛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