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阁心中又寒又苦、又愤又恼,一双潋滟水眸被气得通红,他迈进经阁,回身掩上了古旧斑驳的木门。
傅弈亭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他还不会念经,只阖眸敲着木鱼,胡乱拨着手上念珠,萧阁颤抖着走上前去,借着红烛痛心地凝视他的侧脸:两簇长睫不安地轻颤,高挺的鼻梁挡了烛光,在脸庞上落下暗影。不得不说,傅弈亭即使除了发、受了戒,却还是极英俊倜傥的。萧阁曾无数次幻想过再与他相见的情景,却万万未料是此般境地。
他艰难启唇,声音都哑了几分,“傅弈亭,你疯了!”
傅弈亭睁开了眼,缓缓看向身旁的人,不由得一惊,他还未从见过萧阁这幅模样。
这两年萧阁仿佛憔悴了很多,腰细得不足一握,银白色的袍子披在身上空荡荡的,湿发有些凌乱地挂在苍白如玉的颊畔,当真惹人怜惜疼爱。那令他朝思暮想、标致精美的五官此刻竟有些扭曲,仿佛压制着极大的痛苦,桃色双眸里的东西更是让人不敢逼视,未化尽的雪水顺着他的深衣流下,在青石板上汇聚成一滩水渍。
傅弈亭心里已如骇浪惊涛般翻涌,可他却迅速收回目光,冷冰冰地道:“我没疯。我输了。”
“这输赢,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萧阁又气得浑身发抖,“好,你还做你的皇帝去,跟我回皇宫拟诏!”
“因为输给了你!”傅弈亭再忍不住,愤然从蒲团上站起,手上佛珠被他拽断,噼啪落了一地,“换做了旁人,我傅弈亭眼都不眨一下!”
萧阁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怒道:“罗刹国一事,你没输了华夏天朝的骨气!此役当中天时因素占得几分,你比我更清楚!”
“那都是借口!我还是输了!” 傅弈亭梗着脖子,执拗地强调。
“输便输得坦然!为何要入佛门?!你算什么英雄好汉!”萧阁气得心头发堵。
“我入佛门与你有什么干系?!” 傅弈亭立刻把话顶了回来。
萧阁听闻此言,竟不知怎样应答。
傅弈亭见他哑然踌躇,冷笑道:“这应当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局,或者——”他从香案上抽出宝刀来,给萧阁递过去,“现在把我杀了,省得爷爷我哪天寺庙呆腻了,啸聚山林,扯旗拉竿,反你的天下!”
“启韶,你怎么就不懂……”萧阁再难抑制心中情愫,只长叹一声,两滴清泪滚落出来。
傅弈亭听他这样叫自己,心软了半分,缓和了语气道:“你要我懂什么?”抬眸又见萧阁此番伤神模样,实在楚楚动人,索性扔了刀在地上,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萧阁以极低的声音呓语,“入佛门,要斩断情缘……启韶,你说我为何如此在意?”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被傅弈亭听在耳中,他的心骤然狂跳,几欲跃出咽喉,他此刻已几乎不能思考,周身都战栗起来,其实这话的意思他已然明白,可他仍不敢相信。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还有件事,我需得叫你知晓。”萧阁看他并未回应,心里彻寒,只拿出怀中那两张信笺递给他,这些日子在马上奔波,这些词作都未曾离身。
傅弈亭还未从方才的震惊回过神来,他狐疑地回身接过观阅,他较萧阁心粗几分,乍一看未觉出什么,可看到第二首时,傻子也能确信了,再反过来品味第一首,他已是手抖腿软。
“如果我说,我也……”萧阁话到此处,没再说下去,只凄然一笑,“罢了……”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你也什么?说下去!”
“我也在这情网之中……”萧阁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眼前泪水氲被一片模糊。
那人又收紧手臂几分,像要把他拥入自己胸腹,俯在他肩头呜咽起来,“我又何尝不是……怀玠,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萧阁被他勒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可他仍由他抱着,良久才道:“你这话我不信……你想挥师南下、灭掉吴军……”
“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与你并肩……”傅弈亭说到这里,猛然将萧阁松开,蹙眉道:“你的话我也不信,你那侄子哪来的?!难道不是你的私生子?!还有,你不是说我腌臢卑鄙么?”
“侄子的事,我一会可以解释,那不是我的孩子,你多心了……至于说你腌臢……全是没有的事,我何时说过?”萧阁好气又好笑,抬眸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和尚,他早忘了自己当时的口不择言。
“在敦煌!我给你送药时在帐外听到的……”傅弈亭侧过脸去,咬唇避开萧阁的目光,眼眶已然红了。
萧阁这才隐约记起,确实是自那夜起,他二人愈来愈生分,原是这件事伤了面前之人的自尊……萧阁心里揪疼,只抬手抚向傅弈亭剃得青白的鬓角,“我那只是气话,怎就叫你听去了?还记了这么多年……”
他再想想自己生气的起因,便迅速将手放了下来,“那夜生气,还不是因为你出了地道之后……”
“我怎么了?”这次轮到傅弈亭惊讶了。
“出了地道之后,你根本不正眼瞧我,还与那李密你侬我侬,看着碍眼!”
“我那是故意气你的……”说到此处,傅弈亭忆起他们在地道之时萧阁的问话,忙扳住他的双肩,急道:“对了,你如何听说我三哥未死的传闻?他此刻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