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采好了吗?”傅弈亭低头问那小女孩。
“哥哥,我采到了。”小姑娘还未从方才的生死关头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敞开衣怀,从里面拿出三朵洁白的花朵,每朵花由七瓣组成,细嫩的花瓣儿上,纹理好似藏地的冰川,确实奇异。
“那就好。”傅弈亭命汤城拿出几件上好的皮子,“若有难处,卖了这个许能过活。”
老猎户已感激涕零,拉着孙女跪下磕头,傅弈亭已经上马,向前行去正对上萧阁复杂的目光。
漓漓浅烟袅然而上,山岳奇伟、晚霞明丽,而后暮色沉笼下来,星斗沿轨回旋着到了夜空之上,他们出山之后在峡谷中驻扎安歇,萧阁还在想着方才的事,傅弈亭随手救人之举不似作秀,可他的阴谋诡计和狠毒心思也是千真万确。
幼年读书时,萧阁曾问过温峥,帝王成就大业,手上必然沾染鲜血,贤君明主也难以避免。其间的仁义又该如何解?温峥当时的答复是,舍小仁,成大义。这话萧阁一直记着,他筹谋之时,无不要将各方放在心秤上衡量一番,作出对己有利,也不损百姓安康的决策。但傅弈亭明显不是,他做事目的性太强,有时全然不计后果,不设底线……
仁者偶有不猷之举,便落人口实话柄;可恶人稍流露出些善意,众人便会对他啧啧称奇、青眼有加。
很不公,但也就是事实。
萧阁想起扬州灵枢阁有元老曾言,神魔一体才为人。此刻不禁连连认同赞叹,踌躇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救那女孩儿?”
傅弈亭眉棱一挑,好似他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搁在心上,这仿佛就像路遇乞丐随意潇洒地抛下几枚铜钱一样简单,他琢磨着萧阁问话的用意,而后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许你萧阁保国安民,不许我傅某行善积德?”
“那么杀了不该杀的人呢?”萧阁不无讥讽地问,“怕是你心里有愧,昼夜难安吧?”
“你什么意思?”傅弈亭讶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总觉得萧阁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先是不叫雳儿传信,全无再联系的意图,现在见面又时刻保持冷漠疏离,虽然在井底他能感受到萧阁对自己并不反感,可是上来之后与他交谈间,傅弈亭能体会到他的冷淡……幽然兰香不再,他也不肯温柔地叫自己“启韶”。
“没什么。”萧阁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努力不去想青龙说过的话,可是每当他觉得对傅弈亭起了几分好感,这件事便会浮现出来,将他的心变得冰冷坚硬。
傅弈亭没再说话,一种凉意自内心深处悄然发生,他仍想与他亲近,可他却突然做不出之前那样的亲密之举,他何等狂狷骄傲之人……在井下等他已属屈尊降贵之举,再叫他触这块儿冷石,他是断然不肯的。
拿到金佛之后便跟他决裂!他这么想着,心里一动,此前在骊山自己分明是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
难道真舍不得了?傅弈亭搅紧眉头,乱世之中权谋相斗,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怎么如今对他来说这样棘手?
他正想着,这时白颂安却已烧了壶泸州清酒放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木桌上,萧阁看了傅弈亭一眼,便叫白颂安换成茶来。
傅弈亭心念微动,方积起来些的雪冰似乎稍融,却听萧阁道,“那毛病可好些了?”
“又晕过一次。”傅弈亭没说是在想他的时候晕倒,继而又拿过白颂安递过来的茶壶,揭开盖嗅了嗅,正是魁龙珠,这茶味对他而言也已熟悉了,“天寒地冻,你也不喝酒么?”
萧阁不自觉地要陪他,“不太想喝。”
“爷,今儿个除夕……”白颂安在一旁悄然提醒。
“唔!”萧阁一怔,这些日子赶路,竟也忘了时日,站起身来道,“这样,多杀几头羊,再包些饺子!今日让弟兄们好好歇歇!”
有吴军将士听到萧阁提到包饺子,先欢呼雀跃了起来,白颂安笑对他们道,“只剩豆面了,包饺子未必好吃。”
“饺子哪有不好吃的!”小将们兴奋起来,个个俯身用雪净了手,争先恐后往炊营跑。
萧阁看着心疼,年夜里还在荒山里驻营,倒是苦了他们……前往敦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王爷,好久没听您弹琴了!”有些不爱庖厨的兵士趁着此时气氛热烈,大着胆子提要求。
“箜篌还在邺台。”萧阁笑道,“回去再说吧。”
几个辎重兵拿来一面琵琶,“主公,箜篌不方便拿着,这琵琶带着不还是轻而易举嘛!”
“主公,来一曲嘛!”众人起哄开了,不远处林益之与汤城带着的秦军也好奇地探长了脖颈儿。
眼见萧阁伸手去接,转轴拨弦调起了音,姿态风雅,傅弈亭不禁内心起火——这人还有没有个亲王的架子?给兵士弹琴算怎么回事?!他忍不住走上前来夺下琴来,强硬地对萧阁道,“你这些兵士忒没规矩!我与你还有要事相议,弹什么琴!”
“咿!秦王管我们吴军的事情干什么?”有人不满道,“快回你自家营帐去!”
“秦王是瞧我家主公文武双全,自己身无长物,于是嫉妒吧?”有吴军取笑道。
“乐器而已,谁人不会?”傅弈亭面皮涨红,情急之下叫汤城把自己行囊拿来,“本王会吹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