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有意思!” 傅弈亭的兴趣幼稚古怪,专喜欢看别人打架出丑,萧阁倒觉无趣,极轻地摇了摇头,回身往田垄外走去。
“你娘是个贱货,你也就是个贱种,娘逑的,装他妈的什么神气!”几个孩子将少年按在身下,嬉笑着边打边骂。
傅弈亭听闻此言,脸上遽然变色,他迅速抽出背后的金雀鞭,狠狠在田地上一甩,发出刺耳的鞭鸣,刚播种的麦芽一下子折了一大片,几个孩童看他面色冷得吓人,正大步向自己走来,吓得“妈呀”一声,松开少年就跑。
“嘴巴放干净些。” 傅弈亭面庞已经显露出杀气,萧阁已听得变故,看见那人神情,不禁心里一骇,连忙上前几步,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驱散。
“启韶,何必跟孩子置气?”
傅弈亭没回答,只俯身问那个流着眼泪的少年,“你没事吧。”
“谢谢公子……我……我都习惯了。”那少年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脏手在脸上抹了把眼泪,小花猫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汤城。”
“走吧,送你去找你娘。”傅弈亭收起了自己的鞭子。
“我娘早没了……我自小没见过爹,他们便骂我贱种……”
傅弈亭鼻翼突然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余光看到萧阁正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赶紧压住心绪,缓缓问道:“这么说,你没家了?”
汤城抚摸着自己的牛,低头道:“娘死后,就没了。”
“既是如此,你跟了我可好?”
汤城一下子惊异地抬起头来,萧阁在旁边看着他的眼睛,虽饱含泪水,却闪过一抹灵巧的神采,看到这明睐眸光,萧阁便知道这孩子是十分聪明的,又见他踌躇地看着身旁的黄牛,心知他有所不舍。
傅弈亭难得如此耐心,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过了片刻,汤城下定了决心,“公子,我跟您去!这阿黄,我便送给邻家宋婆婆好了……”
“算你有眼光。” 傅弈亭得意地扬起唇角,“跟着我,定有你出头之日。”
天渐晚了,他们在村中安歇下来,汤城住的土窑前没有马厩,几个侍卫便把马拴在门前的柳树上,汤城忙着跑前跑后,給这一行人准备晚饭,一抬眼瞧见白颂安从鸡窝里抓起几个鸡蛋,打破了将蛋清和入水中,直接端给了那几匹骏马,心疼地直咋舌,“这位哥哥,这鸡蛋还不够人吃呢,您倒给喂了马了。”
“几个鸡蛋而已,有什么稀罕。”白颂安自小便跟着父亲在萧家邺台军营里长大的,也是优越惯了,他嫌弃地环顾着周遭的土房,走过来凑近了萧阁耳畔,“爷,我瞧着这土窑条件实在太差,不然咱还是再赶赶路,去官道的驿站歇息?”
傅弈亭坐得离萧阁很近,听到白颂安的耳语,直接回绝道:“秦北如今也不同往日,通往咸阳的官道每五十里便有官军把守。走官道太冒险了。”
萧阁闻言看了傅弈亭一眼,笑对白颂安道:“我倒也没那么娇气,第一次来关中,便尽听启韶安排吧。”
汤城边炖着菜,边偷偷竖耳朵听他们讲话,终归没猜出这二人的身份来历,只觉得他们能救下自己,必不是坏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向往,因此干劲儿十足,青一块红一块的脸上也带着笑。
不多时,大锅炖的菜蔬端了上来,他们几人就在窑洞前的院子里围桌而坐,傅弈亭指着这几样粗陋的西北农家菜笑问:“怎么样,怀玠兄,在扬州你可吃不到这样的饭菜吧?”
萧阁抬头望了望群星闪耀的四方夜空,轻声感慨,“‘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岂只是饭菜稀奇,这样毫无遮蔽地坐于天地之间,耳边虫鸣鸟叫相伴,晚风徐徐拂面……如此意境还是平生头一遭感受。”
傅弈亭倒没这些个文人墨客的心思,他只在乎这饭菜味道如何,仔细看了看,也不像个好吃的样子,于是伸手拿起一个菜团子嚼着,眉头果然紧紧攢起,他回身把嘴里东西吐了,埋怨道:“这是什么饭?简直粗得咽不下去!”
三个侍卫闻言,好奇地掐了一小块菜团子入口,也纷纷苦了脸。
“公子,咱这乡下,只有些这个……”傅弈亭身上气势凌人,汤城有些怕他,赶紧起身喏喏地解释。
“胡说。你当我不知道?去年无冻害旱灾,秦北的收成不错!”傅弈亭挑眉。
“收成是过得去,您不知道官府征去多少,几乎十之八九呀!还净捡饱满的收,除了麦子还要交四两的税银,剩下那点口粮也得拿出一些买了,我们大家也只能指着剩余的糟糠烂米过活。对了,还有小秦王……”
眼见汤城滔滔不绝就要把矛头转向自己,傅弈亭瞥了萧阁一眼,连忙挥手打断道:“倒是我不能理解你们难处了,也罢,就这样吃吧。”
汤城虽不知他为何做这样的反应,只道他听得烦躁,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萧阁却已听出来个大概,暗暗将秦北情形与苏浙一带进行对比,虽说江南地区富庶,可赋税徭役也是成倍地征收,加上这些年来大批流民涌入,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想着这些事情,加之口中饭菜粗糙得难以下咽,他方才怡然的心境已经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