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濛灰暗沉,萧阁身披大氅,在熙春台上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的扬州。
冬雪初歇,各处堆银砌玉,似梨花满城,湖面阒寂肃穆。几只鸟儿飞来,略填了些生气。萧阁眼神逐着飞鸟落向月明桥上的楼台,又缓缓收回目光。
“王爷。”军师温峥刚自兵营回来,禀报道:“傅弈亭果然派人反扑邢台,幸亏大部分兵马已依您之命撤回南部,不然……恐怕我们吴军便要覆灭了。”
萧阁盯着湖上丝丝涟漪,脸上没什么表情。温峥看着雪景中萧阁的侧脸,也忍不住神思飘远。
每次他看到萧阁,都暗暗感慨天地造物之灵巧精妙,这张面容骨相极好,下颌的轮廓、眉骨的弧度都生的恰到好处,偏偏那眸子又如曜石嵌玉,眼波流转间,似能勾人心魄。
坊间有云,二十四桥月弄影,云熹花暗碧水凝。若问扬州真绝色,萧王府前九分明。
扬州绝色一名,自此便传开了。
萧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傅弈亭曾说,我是伪君子,他是真小人。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且不论我萧阁伪不伪,他这个真小人,倒是坐实了。”
温峥是极厌恶傅弈亭的,借机说道:“不说灭夏之役,您出了多少银两辎重,就说直隶南部那几个关隘,不都是我们吴军打下的……这傅弈亭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翻脸比翻书还快。”
“嗯,看来南北从此要对峙了。”萧阁回身看向温峥,“这些日子,跟川王陈广族,多联系着些。”
“明白。”温峥应下,权力之间的掣肘之道,他最得心应手,眼见着萧阁还是心绪沉闷,便有心说笑道:“傅弈亭扑了个空,据说气得把大夏玉玺都摔了,龙椅也砍翻了……要不是楚军拦着,恐怕他要烧了溆宫才能解气。”
萧阁闻言,果然俊颜上展开一丝笑容,“随便他怎么闹吧,我们只要坚守淮河南岸即可。”
温峥语气中带了些不屑,“据说他这几天闹腾够了,忙着称帝登基呢。”他又想了想,试探着道:“这三足鼎立之势已成,秦王、川王都将称帝……王爷,这事儿您……”
“如有一日天下统一、金瓯无缺,我才会考虑此事。” 萧阁转向温峥,“凤池,当务之急,还是先事生产、募英才,富国强兵,以保江南一方安定。
温峥与他四目相对,又不禁失神起来,他压制住心中的悸动,柔声应道:“凤池谨遵王爷钧令!”
“嗯,凤池先代我回邺台操练兵马吧。待我处理完盐商的事便也过去。”
温峥虽有不舍,但还是依命离开了熙春台。萧阁在台上目送他乘辇而去,转身回了自己书房。
案上放了厚厚的盐税账目,萧阁一边审阅,一边在旁侧的空白籍账上对可用之人进行筛选登记。往日他理事,最是心无旁骛,此刻却有些神思不宁。想起傅弈亭来,他仍感觉一颗心脏入坠冰窟,寒凉得紧。
侍女们都忙着出去扫雪了,此刻屋内只有萧阁一人,他起身走至沉香书立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幅画作,徐徐展开。
翠樾叠嶂,茂林初盛,正是骊山春景,槛外一人眺望临潼,英姿勃发。萧阁凝望此图片刻,伸手将其送到烛台上方。
火舌迅速将宣纸舔舐,萧阁松了手,那画正落在火盆儿当中,燃烧殆尽。
第2章 吹箫引凤
熙平 二十三年
秦北的郊外,总是带了些许烟尘之气,目之所及仿佛都被回旋北风蒙上铺天黄沙,云影聚散间,又能朦胧瞧见枝桠上刚冒出的春芽,也已被风沙打得粗砺,只兀自顽强地生长着,为这厚重沉闷的山坡填抹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山坡下一队快马疾行而过,打破了此处的阒静。那为首之人穿了件半旧的青灰色直裰,发冠上几无修饰,瞧这朴素的打扮,像是个应试的书生,可若观其容貌,却着实惊艳,令人过目难忘,不说天下无双,也必是人间绝色。
“主公,再往前,应该就快到骊山了。”身边的人轻声提醒。
“凤池,这千里之途,虽说遥远,但一路雄浑壮阔风景,倒也值得一观。”那人回味着一路上崡岈高耸、险栈入天的华山,怒涛狂吼、湍流迸烟的壶口,不禁轻声赞叹。
此人正是广陵王萧阁,不远千里而来,正是要暗中结交联络那坐镇骊山的秦王傅弈亭。彼时的大夏如同日薄西山,各地势力风起云涌,异姓王侯暗中勾结,萧阁贤名在外,朝廷早想除之而后快,频频发兵逼近邺台,因而萧阁亟需拉拢一方势力与朝廷共同抗衡。
虽然他此前未来过秦北,更没有见过傅弈亭,但萧阁之父萧文周与傅弈亭之父傅峘在世时曾有过短暂交集,因而温峥建议,可与傅弈亭作适当接触。
待到达骊山,已是日暮时分,此地全然不似关中平原烟尘漫天,倒是林海漫漫、秀丽深幽,竟有些江南的韵味。山脚下正有一队金甲兵候着,望见萧阁人马,侍卫殷野忙上前迎道:“贵兵可是萧王近卫?”萧阁从怀中拿出一块儿精巧的白色玉鞭,递给殷野,“正是。”
“此处有驿道通往弈宫,王爷请随我来。”
萧阁换了身明润雪白的苏绣襕衫,头戴东珠翡翠玉冠,又将随身带着的兰香荷包挂在腰间,一切装饰妥帖,这才跟着殷野前行。众人先是骑马入山,进到骊山深处复下马拾阶,但见山间亭台相掩、泉林相缠,中央一座巨大的宫殿飞丹流碧,檐点金玉,玳瑁琉璃镶了个遍,当真极尽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