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在帅帐中与陆祁商讨战略,将沙盘反复摆弄了半日,模拟了种种可能,直讲得口干舌燥方才停了下来。
陆祁俯身去拔那沙盘上的小旗,怀里不经意掉出个东西来,齐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虎头虎脑的平安符。
做这平安符的人刺绣功夫似乎不大好,上面那“平安”二字刺得歪歪扭扭,乍一看还认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齐绍笑了笑,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问陆祁道:“我还不曾问你,嫂子可安好?我何时能当上义父?”
陆祁年长齐绍几岁,早过了而立之年,却和齐绍一样日日泡在军营里,一直不曾娶妻。
后来有一年他回京述职,偶然在长安街上遇见了个小姑娘。小姑娘是个小货商的女儿,长得如花似玉,性情很是泼辣,那日正好碰上个见色起意调戏她的纨绔子弟,差点就被轻薄了去,陆祁戎装未卸,提着长枪便去英雄救美了。
那姑娘对他芳心暗许,辗转打听到他的身份,便开始给他写信、寄东西。她字不好看,绣活儿也做得不好,陆祁却很是欢喜,第一次有了想要成家的念头。
齐绍也不知自己不在的三年里,自己这部下是否已解决了终身大事,是不是连孩子都抱上了。
陆祁手忙脚乱地把那平安符捡起来,塞进怀里,英武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赧意,摇摇头道:“还不是嫂子呢。”
“我们这等人,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敢耽误人家姑娘。”他摸着胸口那枚平安符放着的位置,有些懊恼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但她说要等我。我不想让她等的,她非要等……唉,她就是倔脾气。”
“我答应她,等平定了北疆,打胜了北狄,我就回去娶她,要用八抬大轿把她抬进门,这辈子就只有她一个,绝不纳妾。”
陆祁说着,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属下说多了,将军可莫要笑我。”
齐绍眼中有了一丝暖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一定会胜。”
“一定会让你娶上媳妇的。”
第39章 斩楼兰
玉门关内,夏军帅帐中,齐绍面沉如水,端坐案前,案上摆着一方木匣。
乌檀木被血水浸透,颜色显得愈发黑沉,匣盖打开,血腥气混杂着石灰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齐绍手中尚抓着一份战报,陆祁率七万人马赶赴燕门关守城,按齐绍计策与与岱钦军数次交战,渐占上风;然岱钦诈败佯逃,陆祁一时大意不察,追击途中反遭埋伏,终被狄人俘虏。
岱钦于阵前坑杀所有战俘、斩陆祁首级祭旗,而后千里迢迢遣使将之送到齐绍面前。
便是这方木匣中,用石灰包裹着的、泛着青灰色的死不瞑目的武将头颅。
齐绍望着那匣中故人,手里死死攥着那纸战报,手背青筋鼓起,胸中阵阵闷痛。
那个前不久还生龙活虎,说一定会打胜仗,要回京城娶媳妇、生一窝大胖小子,将来还要让儿女都认齐绍当义父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就这样变成了一具残缺的尸体,只剩下一颗干瘪的头颅。
他的姑娘再也等不到他归来,而像他一样死在北疆的夏朝将士,又何止万千?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齐绍双目赤红,眼底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想起岱钦曾说过,要斩陆祁首级换他出战,所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对他背叛自己的复仇。
他与岱钦,此生注定不死不休,已绝无转圜的余地。
而与此同时,在岱钦军队的后方,广袤的可达尔草原上亦崛起了另一股强势的力量。
乌洛兰部右贤王贺希格自立单于,怀柔的策反与血腥的镇压兼用,多年的谋划终成现实,断了岱钦后撤的退路。
岱钦腹背受敌,反而越战越勇,一路朝玉门关推进。他甚至都没有任何想要与贺希格对质的欲望,因为那毫无意义。
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血浓于水,虽非一母同胞,骨子里却都流淌着同样欲吞山河的勃勃野心。
那仿佛是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于背叛的那一刻,彻底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