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陈李氏这般的女子,多是替军营将士捣衣来换些微薄的酬劳,若是男子,除了应征从军,便是干那修筑城墙、搬运石材木料的体力活。
齐绍原也是想去做苦力,然而不等他找到工地,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凄厉的马嘶声。
他循声而去,来到一处饲喂战马的马厩。只见那马厩中乱成一团,数匹战马皆呼吸急促,不断急起急卧,或快步急走、向前猛冲,几个士兵都拉不住,急得满头大汗,却拿它们毫无办法。
齐绍草草看了看那些马,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问:“你们是不是刚喂了精料,又给它们喝了许多水?”
“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个喂马的士兵听见齐绍的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战马都已饿了许久,今日刚运到了一批粮草,总算能供它们吃上一顿饱的,谁知吃完就成了这样。
齐绍走上前去,看起来也没怎么动作,却三两下就制住了其中闹腾得最厉害的一匹马儿。
他抚着马颈细看马匹的眼周、胸前、肘后,摸了摸脉搏与马腹,再嗅闻马儿呼出的热气,果然嗅到一股酸臭。
“有酒吗?越烈越好。还有温水,油,细竹管……”齐绍皱紧了眉头,报出一连串物事,那些养马的士兵都听愣了。
横竖也是干着急,倒不如照着这人的办法试试,说不定还有救,几人如此作想,随即飞快地跑去找起东西来。
齐绍要的东西也不算稀奇,很快便凑齐了,他先是用细管给马胃导了气,而后将烈酒与温水和油灌下去,又反复抚摸按摩马腹,如此一番折腾,那战马竟当真安静了下来,只卧在马厩中吐气。
有了一个例子,剩下的便都好办了,马厩中终于平静下来,几个士兵看向齐绍的眼神不禁含了敬佩。
领头的那个士兵更是兴奋地拦着齐绍的问:“兄弟看着眼生,是刚来玉关?可有营生了?若是没有,不如来营里照看战马,军中正缺马医!”
齐绍救治完那些马,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苏赫说过他们是猎户……不过可能也曾养过马吧?
他没有细想太多,只听那士兵说若去喂马、治马,一个月能有五百文月钱,还能跟着伙头兵吃军粮,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样一来,两人俱有了赚钱的法子,也有了安身之处,终于暂时得了安宁。
修筑城墙所用的石料都重逾百斤,全靠人力或扛或拉上墙头修补缺口,一日干下来,难免汗流浃背,还如同在灰土里滚了一遭。苏赫每日早出晚归,下工后悄悄在井边洗掉了一身尘土和汗水方才回去,看起来才不那么狼狈辛苦。
齐绍则要比他轻松得许多,喂马洗马都不是什么太重的活儿,偶尔有马匹生病,他亦总能想出对症的疗法,一时间倒替军中减少了许多战马的损耗。
二人白日各自奔忙,晚上才睡在一起,苏赫每每累极,抱着齐绍一沾床榻便能沉沉入睡,连一点旁的旖旎心思都不及想。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齐绍凝视着枕畔少年疲倦的睡颜,眼底渐渐盈满疼惜与柔软的神色。
明日就可领到月钱,因他医术出色,救了不少马匹,还能再多得两斤猪肉——那肉得分些给李嫂子,再拜托她将剩下的烹煮好,他要亲自给苏赫送去。
齐绍想着,也渐渐睡熟了。
翌日中午,齐绍便特意告了假,带着煮好的熟肉和白面馒头出城去找苏赫。
他一路打听着去往修筑城墙的地方,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个被沉重的砖石压弯背脊的劳役,那些劳役或老或少,大都因缺少口粮而瘦骨伶仃、面色黑黄,褴褛的衣衫沾满尘灰,又被淋漓的汗水打湿了,贴在身上,更显得无比狼狈。
而所有人中最显眼的就是苏赫,他身量最高,人看着也结实,背的石料便最大最重,那小山似的石头压在少年后背上,压得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齐绍看着他一步步艰难地走上城墙,步子沉重,却没有丝毫停顿,眼眶忽而有些湿润。
苏赫每晚回来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便没有多心,竟到这时才看见了这傻小子有多辛苦,心里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楚。
齐绍在原处站了半晌,终究没有上前去打扰对方。
苏赫并不想让他看见这些,少年人大抵也还是好面子的,齐绍抹了抹眼角,拎着吃食转头往回走。
半路上正巧遇见张贴告示的兵士,齐绍也跟着过去看了一眼。
他似乎还识字,告示上所写的内容他都认得。
北狄骑兵再度发起猛攻,如今已越过了边境,连着打下数座州府,朝廷因此又开始征兵,军功可换良田与爵位,还有丰厚的饷银可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