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在旁边坐山观虎,早就憋笑憋了半晌了。此时见谢老太太出马,威力巨大,当即出面打圆场道:“好了,沈大人快坐吧,无论如何今日这顿饭总是要吃的嘛。”
方才一场针锋相对的争执很快消融于无形。谢父纵使有再多不满,但碍于有谢老太太坐镇,却也只好紧紧捏着筷子隐忍不发。
吃完饭后,沈梒十分知趣地早早告辞,谢父当然没有多留他们,只有谢老夫人拉着沈梒的手笑眯眯地叮嘱他以后多来家里坐。
二人并肩,一同向外走去。洪武二十七年的某个月夜,他们也曾如此在与谢家人吃完饭后,缓缓踏着银辉走过这条路。然而那时的他们,虽两心紧密相依,满揣的却是对未来的惶恐,以及唯恐世人发现的紧绷。
此时的他们,旧路重游,数载的时光如落花逝雪般转眼而过,却已再不复往昔的不安。他们走过了那么远的路,沿途卸下了很多的包袱,虽前路已久坎坷不明,他们却已不会再走得身沉腿重、双脚泥泞。
“我的沈大人,今日终于进了我谢家的大门了。”谢琻低低笑着,牵起了沈梒的手。
沈梒亦笑了下:“只是谢老将军——”
“放心吧,别看我爹那样,但他是不敢跟你大小声的。”谢琻侧头冲他一挑眉,“我们家是武行出身,我爹一直觉得谢家的祖宗三代都是粗人,所以最敬重读书人。恐怕在他心底深处,是觉得我这个混账配不上出身书香门第的你呢。”
沈梒不禁失笑了起来。
“还有我娘,她一直最喜欢你了。她们这群闺中妇人,都把你当做镶了金的乘龙快婿,当年姑母想将女儿嫁给你时,她便极力地应和。”谢琻柔和地搓揉着沈梒与他相牵的五指,“没想到那事没成,转眼经年,你竟还是进了我谢家的大门。”
沈梒低笑了半晌。
两人携手来至中庭,举目望天。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的满月如盘,银辉铺地,竟与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有几分相似。他们并肩而立,看着这流光华亭,感受着彼此的近在咫尺的呼吸与温度,竟都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让之。”
谢琻听到沈梒在轻轻唤着自己。回过头来,却见那人正在月夜至明至暗处凝望着自己,那双眸明润闪烁,仿若亘古不变、生生不息的星河。
“这一切,可如你所期盼的一般?”
谢琻不作一声,只是唯一用力将他拉近,借着这片华美的月色,深深吻上了自己心爱的人。
何须将心付言语。无声处,情最浓。
第87章 风流
沈梒归朝之后,续任礼部侍郎。他继任之后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地开始进行科举改革。在考试内容上,废除死记硬背的明经诸课,也不再考察诗赋,专考经义和时务策、律令、断案等,选拔实用人才。
他亦上疏正宁帝,欲废除察举之制。按祖例,本朝大员及封疆大吏皆有名额可举荐天下名士才子给朝廷,这些人员经过统一考试后,优秀者便可直接录用。前几朝,察举之制的确创造出了““群士慕向,异人并出”的盛景。然而近百年来,尤其是在洪武年间,任人唯亲、唯财、唯势,权门势家把持察举的结果,许多平民儒士中之优秀人才被拒之门外。选拔出的人才还未入朝便已分门别派、上下串通,直接导致了愈演愈烈、攀扯越来越广的门派权势斗争。
然而对于许多世家而言,察举之制是他们收缴贿银、广纳门生的大好机会,又怎会坐看沈梒将他们的门路斩断?自沈梒上疏的第一日起,便有接连不断的弹劾奏折飞入内阁,却都被正宁帝强硬地驳回了。
这位年轻且雄心勃勃的帝王虽与沈梒一般,欲根除党派之斗,以正国家根骨,但却又怎奈有些事情也不能急于一夕一朝。与沈梒商议之后,他们也只能暂放废除察举之制的念头,专心致志推进科举改革。
而另一边,户部也在某寻着充盈国库的法子。曾经与草原的互市推进了北方经济的繁荣,但如今北部的草场已被混乱的内斗和烽烟笼罩,民不聊生、流离失所。不少流民南下,如何安置流民、解决随之而来的治安隐患又是一大问题。如今虽不和北方打仗了,军需暂时没有那么旺盛,但又有水利急等着用银子,必须得想出个能补上互市窟窿的法子来。
也便是此时,谢琻提出了造船航海、远播本朝威名的建议。本朝的船业本就十分兴旺,只是大多用于南北内陆通商,偶有出海也是私人航队。谢琻提出,何不改私为公,于西北阔广处修建船坞,开发自北而南的外海通商线路。一来,这些船坞能妥善安置南下的流民;二来,外海通商能进一步促进商贸繁荣;三来,也有助于广结外友、远播大国风仪。
他这个提议,在很多守旧老臣看来,无异于是天方异谈。那些海外的蛮夷之国,粗野又不开化,怎么能与这些人做生意呢?
可在正宁帝看来,谢琻的这个建议着实有趣得紧。在他还位储东宫之时,便曾见过西方来的传教士,听他们说过在中华大地之南之西亦有广袤土地和繁荣文化,若是真能与这些民族建立往来,实在是一件乐事。
所有的改革与变化,都在反复的争执、讨论、磋商、抗议中缓缓前进着。而当时身在局中的人们不知,他们正随着时代的剧变,一点点走向这个王朝鼎盛的繁荣。
后有史书将这百年时光称为“正宁盛世”。在这段时间里,疆土安宁,百姓安康。正宁帝年少即位,无外戚辅臣干政,却有良臣辅佐,雷厉风行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内有科举昌明,天下名士来朝,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外有经贸繁荣,商队拓海而行,一时间八方互通、四海来朝。内安外昌,造就了千年难得一遇的鼎盛百年。
后曾有诗云: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那是一个何等令人艳羡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