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父一哽,“皇上尊敬师长,沈梒曾是他的先生,这种礼数也是应该做的——”

“儿子亦曾任东宫侍讲,但却不敢说自己在圣上心中有沈梒的一半重量。”谢琻顿了顿,娓娓道,“父亲请想,如今新帝登基,百官重组。内阁中李陈辅年迈,吴丹旭、刘凌出身世家,陈为谨无能,皇上若要一位只听命于自己的近臣,该提拔谁呢?”

谢父无言地捏紧了袖口。

“沈梒起复,乃大势所趋。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谢父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脱口而出道:“就算是他回来了,你是世族他是寒门,你们——你们立场不同终究还是难以长久。”

谁知谢琻竟低低笑了起来。

“朝堂上、御座前、百官间,我是世族他是寒门,这不假。但乡野中俗世里,我不过是谢琻,他不过是沈梒。”

谢父哑然无言,却见谢琻抬眸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明亮却又从容,仿佛是漫漫长夜后自东山之巅升起的第一缕旭日之光。

“父亲,今日的谢氏不代表以后的谢氏。而我犯过的错,也不会再犯第二次。”只听谢琻徐徐地道,“我与大哥不同。明知路歧而故意行之……并非是我的作风。”

谢父僵直了背。仿佛是年迈的头狼正仰头看向正对月长啸的狼崽,他的心底升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寒意,和茫然的无助之感。

父子两两对望着,暗流涌动。

半晌,谢父终于出了口气,有些疲惫地低声道:“莫要记恨你大哥。他也是为了谢氏好,为了你好……你要——你要理解他。”

谢琻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二人一回头,却见一个小内侍打墙角转了过来,冲他们行了个礼,恭声道:“谢侍郎,皇上传唤。”

谢琻微微颔首,含笑拜别谢父,转身跟着小内侍离开了。

而站在原地的谢父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升起几分格外苍凉的无助感,仿佛事态万变,而他已经年长再无力左右任何事情。

儿大……不中留呐。

第78章 归途

乾清宫的昭仁殿灯火通明。谢琻由小内侍引着一路来到殿内,撩衣跪地行大礼叩见。

“先生快快请起。”上方传来年轻帝王的笑声,“来人,赐座。”

谢琻谢恩落座,这才抬眼看去。

正宁帝应是刚刚从宴席上下来,已经换下了皮弁绛纱朝服,换上了缥色盘领窄袖袍,此时正拢着衣袖,在宫女的服侍下净手漱口。

新帝登基,所有御用的器物衣服都要重新制作,所以正宁帝身穿的这些衣服都是崭新的。然而那些服饰的花纹样式、衣料颜色却都是祖制定好的,在谢琻的记忆中,洪武帝似也穿过类似的缥色常服,就坐在同一个地方一边净手,一边静静地听着下面臣子的进言。

只是洪武帝常年服用仙丹,纵使是鼎盛之年时脸色也透着一层蜡青焦黄,被那缥色金线缀边的华服一衬,更显得整个人萎靡不堪,似被胸口的十二团龙吸取了阳气一般。

可正宁帝不同。他今年刚过及冠之年,正是精气勃发之时。往那中央宝座上一座,器宇轩昂,座下陈设的甪端仙鹤仿若万兽俯首,正拜向上方的升龙。新帝天生肤色白皙、容貌俊秀,极肖已故的孝仪纯太后,若着常服时显得有些文秀;可此时登基加冕,皇气巍峨,那张文秀的面孔竟变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谢琻心下感慨时过境迁,不禁恍惚了一瞬。

正宁帝净面过后,饮了一口茶后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朕设宴太和殿却要让臣子们列席在外。刚才看有些老臣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上前来敬酒说贺词,真是苦了他们了。朕这么想着,趁着还没入夜便叫散了,别再在这喜庆日子冻坏了身子。”

谢琻微微欠身道:“皇上能如此体恤臣下,实是百官之幸。只是祖训有言,太和殿内不受诏不得入内,哪怕是与宴的臣子也只能在殿外丹陛下列席。此乃规矩,臣等不敢忘怀,更不敢因天冷而有半分怨言。”

正宁帝“唔”了声,微笑着缓缓道:“朕早年看先帝新岁设宴的场面,觉得百官来贺、君臣同乐的场面实在是壮阔,尽显大国威风。只是如今再看,却能逐渐看到那些繁华下隐藏的苦处和不易了。”

谢琻颔首,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正宁帝似乎话中有话,在暗示着些什么。

正宁帝嘴角噙笑,看了谢琻片刻,和声问道:“听说方才谢老将军提前退席了一会儿,先生您也还过去专门查看……可是天冷,冻着了老将军?”

谢琻一顿,摇了摇头道:“家父叫臣出去,是有话叮嘱。”

正宁帝微微一愣,“有何急事,需在这宴席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