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梒心痛难耐,此时再在这里与谢琻相对而立多一刻,他便可能就此崩溃。他只得匆匆低头掩去面上的悲楚,扭身快步离去,将一切的悲欢纠葛都抛在了身后。
回到了马车边,却见老仆和小书童都还立在原地,二人看着他,皆是欲言又止。
沈梒知道自己的神色肯定难看极了。可他实在疲惫,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只是沉默地带着他们上了马车。
路上,马车晃动。看着沉默坐着的沈梒,小书童和老仆交换了下目光,小书童终于迟疑地掏出了张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沈梒:“大人……您刚才掉的。”
是他在狱中写给谢琻的书信。
是一首诗。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两心之外无人知。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舂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无力怨恨,又无法遗忘。只盼两人能静静地分离,无声地告别,唯有如此,才能将那些过往的美好与平静永久珍存。
可这最后的希望,也在二人针锋相对的质问与痛苦中,化为了泡影。
沈梒的字一向漂亮,写得一手秀颐瑰丽的颜体。只是他写这封信时心神巨震,写就的诗文墨迹斑斓,行笔仓促,歪斜潦草,让人根本不敢想象这是出自他的手。
就像他的人一样。落魄失态,不复自若,再无风流,仿佛断掉了脊梁,也失落了神魂。
真的是好狼狈。
在如灭顶浪潮的痛苦之中,沈梒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地道:“既然掉了,就扔了它吧。”
对。
是时候将那些沉重的枷锁,都通通丢掉了。
第69章 幽冥
回到家后,沈梒平静地开始收拾行囊。普通丁忧的官员,守孝三年后还会返回京城供职,故而家用宅子仆从都会好好留在原地。可沈梒心里明白,自己的“丁忧”其实即便是“永不叙用”的意思,是洪武帝给他留了最后几分颜面,不愿让他走得太过难看罢了。
他打算轻装简便,能收拾掉的东西一概不带。宅子是洪武帝赏的自然不能动,但家具之类便全部卖掉了,家丁仆从也一一结算了例钱打发他们离开。沈宅里的佣人们在这呆了几年,都觉得沈梒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主子,有好多不愿走的人都来求沈梒把他们带回荆州。
“我在荆州寒舍独居,家中实在无需这么多人打理。”沈梒轻声婉拒了他们,“况且你们在京城有家有室,又何必背井离乡?各位皆是有能力的人,接下来自会找到一份不错的活计。”
将其他人打发走后,他唤来了老仆与小书童。
还没等沈梒说话,小书童便抢着道:“我要跟大人回去!”
老仆也应声:“大人,老头子无牵无挂一个人,别无他愿,只想在有生之年多侍奉您几天。”
“你们……”沈梒无奈地笑了笑,“听我说,你们二人还是留在此处吧。”
小书童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声急道:“大人为何不要我!我是大人捡回来的,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呸呸。”沈梒弹了下他的额头,斥道,“又是哪个话本看来的混话,休要瞎说。你难道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要勤练武功,日后保家护国,当个武状元。你现在跟着师父练武正到了关键的时候,若此时跟我南下,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我……”小书童哽住了,“我跟大人回了荆州,也一样能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