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之?他今天也要来吗?”谢华却看起来比他还惊讶,“真是惭愧,但这小子一向主意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不知他今天是何打算。”
谢琻竟不来?
沈梒表面上和气地笑着,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失措,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谢琻明知道他会来,却还是选择不出现,难道是心里还在生气?真是怪了,以前谢琻虽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置气吃醋,但气性从没持续超过两日,这次又是怎么了?
江水河畔,长风开阔。一群世家公子凭江而立,扬声诵诗吟词,高谈天下之事,好一片意气风发。可在这气氛中本最该如鱼得水的沈大人,却一直站在人群边缘含笑听着他人吟诗清谈,自己一言不发。众人侧目观他,无一不在心中称赞荆州汀兰的低调谦逊,却殊不知沈大人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天之外,此时满脑子皆是情思愁绪——
若谢琻一直这么气下去,他要怎么办?
是顺着他哄一哄呢,还是……还是听之任之?
寒暄过后,几位世家公子决定现用午饭,待午后风小浪静了一些后再上船游江。此时便有侍从流水似得端上了餐食瓜果酒水,请诸人入席用饭。
沈梒随意挑了个席位坐了,手里端着个酒杯也不饮,全程都没有动箸,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中盘算着,若今日过后谢琻还是没有露面,他还是主动上门赔个不是吧。两人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有什么事情还是积极沟通的为好——
“良青!”
沈梒手一抖,杯中的酒差点儿撒出来。他抬头却见谢华满面笑容,大步过来拉起了他:“缘何独自在此处喝闷酒?来同我们一同射柳。”
这“射柳”乃是京城公子们常玩的娱乐活动之一。有史记载,“射者以尊卑为序。柳枝有削白处,如在白处射断,且骑马接在手上者为冠军;只断不能接者为次;其馀皆负”。(《《金史·礼志》
郊游的茶余饭后,玩此射柳之戏,不仅考较了诸人的骑射功夫,更是十分风雅。
沈梒被谢华拉起,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这群世家子虽都是文官,但从小马背骑射功夫都有专职武师教导,长大后皆如谢琻一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开重弓。然而他是江南人,连坐马车都要晕车的人,于“射柳”一道是万万称不上擅长的。
只是他为人一向平和。哪怕此时知道一会儿定要当众出丑了,也只是在心中微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持弓含笑立在了下手。
果然在场几人一次射柳,表现皆是不俗,十之有九皆能箭中柳枝削白之处,更有几位格外出色的甚至能射断柳枝后纵马飞身接住,姿态英武潇洒格外出众。
每一人结束射柳后,众人必定鼓掌相和。不久后便轮到了沈梒,众人皆含笑回目相顾,目含鼓励。
沈梒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在下实在不善此道。”
众人都以为他又在谦虚,都道无妨,让他随意只当玩乐了。沈梒只好纵马上前,取下已经备好了的无羽横簇箭,拉弓瞄向百步外扎着红巾的柳枝。
他平生拉弓的机会可说是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便是之前在木兰围场时,谢琻持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射了一只褐色狐狸。眼下射柳的弓自然比谢琻的猎弓要轻了不少,故而沈梒也能轻松拉开。只是在他张弓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却全都是之前的场景——
……
谢琻摘弓搭箭,将沈梒的双手分握在弦和弓上,引着他三指勾弦缓缓拉弓至脸颊之侧,箭尖对准了那只狐狸脑袋。
因要瞄准,谢琻的鼻尖就靠在沈梒的侧脸上,炙热湿润的呼吸扑在沈梒的面唇上,弄得他一阵不自在。
“别动。”
谢琻唯一用力锢住了沈梒轻微的挣扎,将两个字吹进了他的耳廓。
“你看这小狐狸的毛……像不像你那件大氅的护领?”
……
回忆中的轻声低语仿若穿过时空在他的耳畔响起。沈梒心神剧震,神思不属,近乎恍惚地手指一松那根箭便已离弦,不用看也是跟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沈梒心中喟叹一声,刚想冲众人说一声献丑,却忽听周遭传来惊呼之声。他一愣,还未回头便忽觉劲风扑面,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飞羽“刷”地一声破空而来,转瞬便已射断垂柳。而紧随着那箭翎如掠影而过的是一人一骑,那速度已快如闪电,不待众人转头便已人到树下。却听骏马啼鸣,被飞羽射断的半截柳枝已飘然落入了马上之人的掌心。
谢琻长身立于马上,手持断柳微微冲众人一笑,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满面讶异的沈梒脸上。二人隔空对视,沈梒的愕然渐渐变为浅浅的喜色,他正开口想说什么,谢琻却已率先挪开了目光。
“你怎么来了?”谢华笑着迎了上来,“方才良青还问起过你呢。”
谢琻淡淡地瞥了一眼沈梒,垂眸笑道:“是么……我没什么事儿就来了。”
谢华知道自己弟弟与沈梒交好,没怎么寒暄便离开了,将谢琻和沈梒二人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