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莲楼之前曾与他们说过,自己是被章漠的父亲章鸣章大侠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那确实是乱葬岗,却是赤燕某个山坳里的乱葬岗。动物与人的尸首混乱地堆在一处,年幼的岳莲楼就趴在尸堆里头,若不是手脚抽搐,只怕章鸣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动静。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父母是谁。赤燕人善蛊,也善于炼药。炼药人需要用药奴试药,身体强健的药奴与尚未吃饱人间杂物的孩童价格奇高。岳莲楼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套在麻袋里带走,辗转卖到了赤燕某位炼药人手中。他那时会说话,会走路,但只有五六岁年纪,逃也逃不掉。
所有的药奴都被关锁在山洞里,用铁具束缚手脚。但岳莲楼的年纪太小了,和其他小药奴一样,铁具束在他手脚上松松垮垮,只有套在脖子上才恰好合适。
“铁圈罢了,里头嵌着铁丝。被灌了药之后常常抽搐、腹痛,我就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那玩意儿就越是扎进肉里。”他指着自己脖子上已经被金环彻底遮盖的痕迹,“天长日久,留了这道痕,怎么都消不掉。章大侠以为我是被勒晕的,我也不跟他解释。倒是章漠,天天来奚落我,喊我臭妹妹,他反倒发现这不是绳索勒成的痕迹。”
章漠从未打算让岳莲楼去赤燕。他怕那是岳莲楼不愿意回想、不愿意再接近的地方。岳莲楼其实并无所谓。他对往事的所有可怖回忆,都被章漠这个金环覆盖了。
章漠是明夜堂的少主人,从小被娇惯着,说话做事都不饶人,偏偏被父亲带回来的一个臭妹妹吓着了,嫌弃得不肯靠近。但臭妹妹洗干净之后成了个好看的妹妹,他吃惊之余三天两头跑来看,时不时还带来些外面的花儿虫儿放在岳莲楼头上,左瞧右瞧,自觉十分满意。
岳莲楼对自己穿什么衣裳并不在意,章漠的母亲白心凤给他换了章漠的衣裳,小章漠在地上哭着打滚:妹妹应该穿裙子!
岳莲楼便跟白心凤说,他想穿裙子。
“那是章漠最有趣的年纪,好玩极了。”岳莲楼笑道,“再后来,章大侠问我要不要学武功。他传我化春六变的功法,把我交给沈灯。沈灯那时候可烦死我了,他性好四处游历,带着我很不方便,后来便把我留在他一个老相好那儿,一个舞乐班子。我在章家没有名字,他们都跟着章漠一块儿喊我妹妹,岳莲楼这个大名还是沈灯帮我起的,和他相好同一个姓氏。”
他与章漠分开数年,重逢时章漠认不得他了。他却觉得章漠大有变化,小时候那又皮又讨人厌的劲儿完全消失,人变高、变挺拔,成了颇有气势的明夜堂少堂主。
他逗章漠玩儿,章漠看到他就脸红,喊他“姑娘”的时候头也不敢抬,看岳莲楼跳舞却看得眼睛都直了,还为了岳莲楼随口一句话,巴巴地给他摘三月的第一枝杏花。岳莲楼决心要捉弄他,于是把人约到夜晚的小桥上,穿着男装摇着扇子,二话不说就擒住喜滋滋赴约的章漠亲了个够。
贺兰砜:“……堂主没揍你?”
岳莲楼:“揍啊,从桥上揍到我家里。我问他想不想以前的臭妹妹。他那时候的模样,哈……真是让人心生怜爱。”
他嗬嗬怪笑,笑完又看着窗外大雪。“赤燕不下雪,”他轻声道,“太热的地方,他是不喜欢的。”
夜越是深,雪愈发密重。冬至这一日是太漫长了些。
靳岄的小房子里,地炉虽然燃烧着,但靳云英的手仍有些凉。这也与她双手不擅活动有关。暖手的炉子给了岳莲楼,靳岄便牵着她的手和她絮絮说话,说完了游君山、梁安崇和岑融的事情,见姐姐心惊,连忙又说起明夜堂的岳莲楼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