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灯烛齐亮,油脂燃烧的气味混合着药草、鲜血与烈酒,将靳岄彻底包围。他像落在一处迷雾之中,出口模糊,而他除了摸索前进,别无他途。
跪得久了,他膝盖发疼,双足麻木。阿瓦撑在矮桌上看他,忽然说:“站着说,别跪了,跪着不像样。”
哲翁忍不住又瞧他:“阿瓦,你认识这奴隶?”
“不认识。”阿瓦非常坦荡,“今天第一次见。”
“那你……”
哲翁话音未落,站直了的靳岄已经开口:“第一害,当属损伤百姓性命。水有源,则其流不穷,木有根,则其生不穷。百姓乃国之根基,损伤百姓性命,如同截木断水,毁坏根本。”
哲翁冷笑:“平平无奇。”
“第二害,是坏了江北十二城秩序。江北远离梁京,十二城城守虽无太大作为,但多年来维持北戎与大瑀通道开敞,从无阻碍。一旦屠城,城内秩序必定大遭破坏。立序难,破俗易,尤其城池内序,毁坏后再重新颁立,难上加难。”
他停顿片刻,又添一句:“就如同五部内乱之后重建秩序,天君与云洲王必定比我更清楚其中艰难。”
阿瓦坐直了,哲翁也放下了手中茶碗。
“第三害,是损坏城中建筑。”靳岄站得笔直,声音清脆干净,音调无一丝颤抖犹豫,仿佛一切文章全在心胸中,“江北十二城靠近北戎,移风易俗许多年,城镇建筑鳞次栉比,萍洲、碧山、桑丹等大城更是气象庄严,既有大瑀风貌,又有北戎气度。屠城定会伴随毁城,火烧、抢砸更是不可避免。城中建筑并非一日造成,若是受损,复原极难。”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绞在袖中:“第四害,则与船有关。”
此言一出,哲翁与阿瓦果然显出兴趣。靳岄愈发肯定,北戎对自己没有造船和渡江作战能力,始终耿耿于怀。
“碧山城郊有列星江江北最大港口。而在碧山城港口做事、造船、通航、运输之人,绝大部分是大瑀人。这些人若是没了,北戎若想再造能穿渡列星江的大船,至少要等上十年。”
哲翁长叹一声,那张严峻而无笑意的脸上,破天荒地显出了勃勃兴致:“继续说。”
靳岄点点头:“第五害,则是会伤北戎人的心。大瑀北戎来往极多,江北十二城中两国通婚联姻的人自然也不少。大瑀的丈夫,大瑀的妻子,或是同大瑀人生下来的孩子,该杀或不该杀?若屠城令真的下来了,谁又负责去区分什么人该屠,什么不能屠?在屠城中,谁又能保证不会伤到一个北戎人?”
阿瓦转头看向哲翁:“他前头说的四害我都想过,但这一害确实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