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亮,映得小王爷愈发英俊,他眨着亮晶晶的狗狗眼凑到道士面前,刚整理好的衣领又皱巴了一块。
——他就像是夏日田野里疯长的野草,宫墙深处不该有的活力和朝气全在他一人身上。
“……好吃,就是有点烫。”
道士眼帘微颤,本能的掩盖住了心中所想,他用力咬下糖饼,将自己撑得腮帮子发鼓。
“我没有派别,师父无名无姓,什么都没说,死得也早,埋在后山。十几年前有过一个师兄,也不知道叫什么,他不和我说话,在山上待了半年,最后连夜跑了。”
糖馅在齿间化开,道士抿唇咽下,再抬头时,他居然主动跟穆琮打了腔,后者受宠若惊的抖了一下筷子,刚夹起来的煎蛋又被小王爷从中截胡。
半个糖饼下肚,道士用筷子夹起小王爷挑出来不吃的蛋黄塞进嘴里,未打理的长发柔柔顺顺的散在他肩头,衬得他格外清润温和。
“别的就没有了,阿行爬山上来,我们认识,他去打仗没回来,我来找他,再就是,我们昨晚睡过了,我会对他好。”
第16章
从行宫回来的当天晚上,小王爷在王府里睡得四仰八叉,道士独自进了一趟宫。
他自空中掠过还没有修缮好的宫门,轻巧无声的落去了琉璃瓦铺成的屋顶上。
皇室到穆琮这一辈已经是枝叶凋零,穆琮又克己板正,继位后迟迟没有选秀娶妻,偌大的宫城就他一个人住这,一到晚上便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他常用的书房和寝殿灯火通明。
道士循着光亮找到了穆琮的书房,守在廊下戒备的柳青已经有些困怠了,道士自屋檐边缘倒挂而下,朝着人家腰间藏纳的油纸包伸出了瘦长的指节,柳青不愧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他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然而道士比他快多了,他尚未抽出腰间的长剑,道士就点住了他睡穴,顺便拿走了他用来打牙祭的夜宵。
屋外的响动并没有惊到穆琮,道士推门而入的时候, 他正伏在案头上忙活着各地的奏报。
行宫那一战的结果已经传遍各国,乱世割据,各家主君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绝不会看着他们一家独大,战事纷争近在眼前,他总要未雨绸缪。
“道长可有事?”
一本奏报批改完,穆琮才抻了抻酸痛的手臂,淡淡的青黑笼在他的眼底,他白日里惯用女子家的脂粉遮着,这回洗过脸才能看得清楚。
他对道士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这一抬头就看见道士鼓着腮帮子咀嚼着从柳青那顺来的肉干,难免还是有些语塞。
仙风道骨,翩然如仙的一个道人,偏偏带着满嘴油光,腮边发鼓的烟火气,这都是他那个弟弟带出来的。
“膳房还有,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去拿。”
穆琮无奈的揉了揉额角,他端起一杯的茶水递去道士面前,肉干味咸,平日都是拿来下酒的,道士这么一根接着一根的吃,总会口渴。
道士摇了摇头,拒绝了穆琮的好意,他吃掉了最后一根肉干,用袖口蹭了蹭嘴角,随手扔掉了还带着香味的油纸包。
他不是来和穆琮聊家常的,跃动的烛火映去他眼底,鸦黑如墨的眸色仿佛永远都是平静无波的。
“你要死了。”
道士神色如常的开口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他站在穆琮面前,用了一句天底下没人愿意的开场白,平铺直叙的语气毫无温度可言,换做旁人总该愤怒或者叱骂,可穆琮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是啊,太医说过,还能有半年。”
穆琮勾着唇角,露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笑意,甚至还表露出了些许敬佩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穆珩刚刚回来那会,成天捂着伤口上蹿下跳嚷嚷着清霄道长,他那会不清楚道士是什么样的人,只当穆珩是被什么山野妖道蒙了心智,他还为此苦口婆心的教育过不省心的弟弟,他说天底下一百个道士九十九个都叫清霄,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烂大街的假道士。
“道长真的好眼力,那么多年,除了太医,没人能看出来。”
如今他相信了,世外高人就是世外高人,他弟弟能有这么个归宿,绝对是他们穆家祖坟冒青烟,还是一次冒九十九股那种冒法。
“为什么?”
道士困惑的皱了皱眉头,孤山之上没有生老病死,他不明白穆琮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丧命,更不明白穆琮身上那种如释重负的随意和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