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寄凉州 陆韶珩 3034 字 2022-08-26

“如若我现在直接除掉李淮景,定会失了人心。”李羿陵抚摸着案几上方渡寒戴过的威戎军兜鍪,淡淡道,“那些个手里有些权利的忠臣良将,恐怕要吓得夜不能寐,如此一来,还有谁能为我大周尽心效力?”

李云道:“可分明是李淮景他先……”

李羿陵笑,“李淮景的行动相当隐蔽,只有内卫能探听到一二。朝野上下,谁知道他有不臣之心?更重要的是,大周才御外敌,再起内乱,置黎民百姓于何处?”

李云心下一惊:“陛下,那这皇位,难道要拱手让给李淮景不成?”

李羿陵缓缓摇头,“此言差矣,这场仗,谁先动谁就输了。”

静谧星空忽作大风,吹熄了帐内篝火,营帐中一下昏暗下来,吴樾在帐前禀报:“陛下,宋大帅从云中城而来,已至帐外。”

“快请。”看着火盆中将息的零星光亮,李羿陵的心莫名慌乱起来,他压住内心思绪,起身迎宋锆进来。

“陛下!”宋锆行礼,昏暗夜色也掩不住他眉目间的睢盱之色。

“看来突厥的事儿处理的不错?”李羿陵松了口气。

“正是,一切顺利。”宋锆笑道:“受降礼上,那乌托看了咱大周给予突厥的农具谷种,也诚心想铸甲销戈了……照属下看,要不是德噬那家伙,咱和突厥不至于闹成这样。”

“发动战争多数是为了争权夺位,这些害群之马为一己之私,罔顾两国百姓军士安危,罪该万死。”李羿陵叹道,他曾打探过索褡其人,也不过是觊觎他父王的赞布之位而已。

李云刚在一旁把篝火重新燃起,外边便一片嘈杂纷乱之声,兵士脚步匆匆,大声呼号,李羿陵暗道不妙,忙走出大营,高原罡风砭骨,他未来得及披上外袍,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看到本在安歇的威戎军正奔赴战场,李羿陵拉住身旁一个兵士问道。

“陛下,具体情况小的不知,只听说我们侯爷受了重伤。”那威戎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弟兄们一定要把侯爷救回来。”话毕,拿着手中长矛融入了队伍之中。

李羿陵脑海中似五雷轰顶,他迅速恢复镇定,大步回到营帐之中披上方渡寒的铠甲,那身甲胄重重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的心底。

宋锆怕主子出事,直接跪在李羿陵眼前:“前线凶险,请陛下在营中等候,属下替陛下活捉索褡!”

李羿陵不理,径直绕过宋锆,出帐翻身骑上战马,刚前行几步,吴樾已哭着迎了上来,他身后军士抬着几幅担架,上面几人无不是鲜血淋漓。

“陛下……那索褡诈降,在方圆百里都埋上了吐蕃自制的土炮,那土炮虽然粗陋,可一遇重踏,也足以炸死三四个骑兵……”李羿陵怔怔勒马,握着缰绳的指尖轻颤,宋锆趁主子停顿的档口,赶快上马冲向前线。

“爆炸时王胤哥用身子护了侯爷,已当场牺牲了……侯爷现下可能也……快不行了。”吴樾泪水涟涟,他年纪小,未经过生离死别,已哭得喘不上气。

李羿陵骑在马上看向最前面那副担架上的人,那身银龙甲现下已被血水染红,火光跳动中,深色鲜血已湿透担架巾布,滴在下方土地上,洇成一片片可怖的黑色。

望着满目鲜血,李羿陵只觉天旋地转,心脏像被生生撕成两瓣,痛得喘不过气,头脑空了片刻,他翻身下马,“快把他抬进帐中……云子,快把军医找来。”

“哎。”李云忙火速跑去寻军医。

李羿陵孤身坐在帐中,看着面前已成血人的方渡寒,平日里他神武英俊,此刻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李羿陵窒息难耐,他颤抖着触了触方渡寒的鼻息,好在还是有气。他强忍心中慌乱,替方渡寒将铠甲卸下,仔细查看伤势,左肩头被炸伤,血肉模糊,其他地方倒是并无大碍,但是气息微弱,恐怕受了内伤。

他正认真瞧着,手上铠甲中掉出一个物件儿,清脆落地,磕碎了一角,李羿陵低头一看,正是此前他送给方渡寒的玉狮,淡黄色的润玉之上血迹斑斑,正如这玉狮的主人,至纯至性至真,生生将热血抛洒在这苍穹之下,那寒玉中的些许温情暖意,尽数给了自己。

李羿陵再忍不住,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泪水滴落在方渡寒脸上,晕开了一块干涸的血渍,恰如那夜长吻,方渡寒情动时留在自己脸上的热泪。李羿陵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害怕眼前的人就这样死去……按常理来说,若方渡寒此刻战死疆场,于他而言,未必是坏事,反倒轻而易举平了西北之乱,尽数将威戎军收归朝廷,岂不更好?

可是,他终归舍不得他死。

李羿陵深深看向那人的脸,胸腔里又一阵阵地抽痛,这种痛彻心扉之感,他还从未有过,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方渡寒身上移开,不着痕迹地抹干自己的泪水。

李云带着军医安冉急促赶来,那安老头子检查一番,给方渡寒肩膀清理包扎,叹了口气,“侯爷身子骨结实,这外伤看着骇人,养上一段时日应该就能痊愈了,可现下他脑部受伤的位置积了大量淤血,只能靠活血化淤的药物调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卑职还真……不敢打保票。”

李羿陵蹙紧了眉,“难不成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安冉咂舌,“陛下恕卑职直言……若是运气不好,这也是有可能的……”

“给朕滚。”李羿陵不客气地打发走安冉,帐内恢复了一片寂静,李羿陵瞥了一眼方渡寒的伤口,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李云瞧着李羿陵的脸色,被吓了个半死,自家主子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任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1],跟了他这么多年,李云还从未见过他难过至如此地步。就连温莎死时,他也只是带了点悲痛神情,未留一滴眼泪……李云心疼地看着李羿陵愤怒怅然的脸色,只觉这方渡寒在自家主子心中的位置……也未免太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