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先生,夜深了,明日再走吧。”
“快去。耽搁不得。”
看着那白色身影纵马而去,须眉尽白的老者在堂前默默叹了口气,“子鹤一向稳当持重,但遇上那人的事就乱了分寸。”
灵儿愣了一下:“师父您说什么?”
“没事。”老者慈爱地抚了抚灵儿的头:“月离于毕,俾滂沱矣。[1] 要下大雨了。”
“邱道长深夜前来,定是有紧急要事吧。”年过花甲的颜望山被下人叫醒,披上外袍来到了书房。
“冒昧深夜前来,叨扰颜阁老了。”邱子鹤微一行礼, “贫道夜观天象,西北方略有异动,知道圣上在凉州,不免担忧,便来寻阁老了。”
颜望山捋捋胡须,喟叹道:“近几日圣上发给老夫的消息,倒都如常。只是邱道长自幼步斗踏罡,修行深厚,你这样一说,老夫心里也隐隐不安啊。”
“这天象虽不至于完全精准,但事关圣上安危和国家稳定,贫道思忖,还是应未雨绸缪。对了,朝中如何?”
“朝中一切平稳,皇上思虑周全,安排得妥当。如今大小事务都由我和内卫处理,倒也应付得了。”
邱子鹤攥紧了手上的香囊:“皇上此去身旁仅百十来个千牛卫,虽说千牛卫各个武艺高超,但那西北如龙潭虎穴,委实危险。”
“皇上不愿打草惊蛇。朝中鱼龙混杂,如带了内卫过去,定要令人生疑。如今方渡寒的人大概也在京城盯着,此时再派人马,必然置皇上于险境中。”颜望山暗叹此事难办,他属于保守一派,皇上出发前他曾极力劝阻,奈何当今天子年轻气盛,又有江南一役的胜利,更听不进他这个阁老的话。
“让羽林军扮成商贩出城如何?”邱子鹤道。
颜望山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不可,但马匹怎么办?”
“从京城步行到蓟州兵营或沧州兵营,北面的永宁也可,用令牌换马。我不信附近几个州县也有方渡寒的探子。”
“也只能如此了,明日夜里我去南北衙安排此事,千牛卫和羽林军各派些去人保护皇上。”
“如此便有劳阁老了。”邱子鹤深深揖了一躬,“明日我先行一步,往凉州探探情况。”
黄沙莽莽,碎石乱飞,戍楼下的赤色威戎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夹杂着兵士操练的呼喊,远远近近传到方渡寒的耳中,他廿五年的生活,十有七八是在军营中度过,一日不去浑身难受。
在府内盯了颜澈文数日,方渡寒心痒得很,便又回了军营。路过的兵士见他一身玄色铠甲立于帐前,自是勃勃英姿,无不敬畏地低头。
方家威戎军军纪严苛,训练艰苦,但军饷丰厚,加上方老侯爷素有威名,方渡寒又爱兵如子,士卒无不忠心,这一只鸱苕,在西北可称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方渡寒平日里挥金如土,玉石丝绸毫不吝啬,随手就能赏了下人,但对于用兵却稍显“吝啬”,能用巧计胜敌,绝不以人数硬拼——兵贵在精,而且每一个兵士,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他不忍心。
晡时已到,营里吹起了号角,骑兵开始了模拟作战,方渡寒望着那飞扬的马蹄,想起了八年前那场与吐蕃的鏖战,苍茫的高原上,尸堆如山,血染黄沙,几个贴身侍卫舍了自己的性命护他周全,那时还是世子的方渡寒,被护在几个侍卫身下,压在方渡寒正上方的是从小陪他习武的侍卫白熙,他听见吐蕃人走近,将那些奄奄一息的将士杀死,他听见刀戟**白熙血肉的声音,随后粘稠的热血流了他一脸。
自古以来,青史留名的只有将军,成可加官晋爵扬名天下,败也能养精蓄锐东山再起,可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无名小卒,他们呢?没有马革裹尸,也没有灵堂牌位,只有历史的尘埃将其尽数掩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2]
从那一战起,方渡寒发誓要以自己的全部来爱这些兵,他不顾副将反对,每次作战都是冲在最前面。
如不能身先士卒,就让我方渡寒被乱箭穿心。
副将王胤刚检查完粮草回营,远远看到了方渡寒的身影,他放慢了脚步,吩咐身旁的士兵去休息,自己跟着方渡寒进了帐。
“王胤,是你啊?这几天如何?”一名身姿妖娆的舞姬给方渡寒端上一碗牛奶,又讨好地替他揉捏起肩膀,方渡寒没赶她,只大大咧咧坐了,看向王胤。
“侯爷,这几日一切正常,粮秣、草料也按时到了,分毫不少。呃,还有就是,突厥送来二十个舞姬……”王胤说着,看了一眼方渡寒身后的女子。
方渡寒揽住那舞姬的腰,拉她坐于自己的膝上,捏起她的下颌端详,那女子一身奇异香气,白皙的手臂环住方渡寒的脖颈儿,深邃的媚眼极尽勾引之意。
“确实面生。”方渡寒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都带去给弟兄们玩吧。”女子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王胤瞧这那舞姬饱满柔滑的胸部咽了咽口水,“这不太好吧,侯爷。突厥人特意强调是孝敬您的。”
“人都送来了,想怎么用是本侯爷的事。”方渡寒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嚼起来,脸上带了促狭的笑容:“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娘儿们还是骚的好,这么骚的娘儿们,我可不得留给我的好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