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大大方方地迎上去,笑语嫣然地行过礼先进了紫禁城。
等她的背影消失,四阿哥收起客套的笑容,皱着眉问楚言:“怎么回事?她都说了些什么?”
“八福晋的车坏在路上,正好遇上,搭了一段,说的不过是些客套话,还说了点塞外的事儿。”
四阿哥才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却也无心追问,望着眼前娉婷伶仃的身影,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有些话似乎就在唇边,却又梗在咽喉,欲吐不能。脑中轰然响起皇阿玛的声音:“从此以后,她就是你嫡亲的妹妹。不要让朕失望!”
连忙收敛心神:“皇阿玛正在乾清宫,快些过去吧。”原本,教导她安排婚礼都由太子负责,那日后,她暂时搬回佟府,与准噶尔联姻的相关事宜全都转到了他手上。他知道,皇阿玛在考验他。如果这次让皇阿玛失望,也许就永远失去了他老人家的信任和欢心,也会连累了她。她说他是哥哥,如今看来,他也只能做她的哥哥。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让她风光体面地出嫁,教阿格策望日朗不敢轻忽她不敢轻忽这桩婚事。
望着前方高大瘦削的背影,楚言突然有些替他难过。通往帝位的道路,他也是走得很辛苦的吧。好容易攀上权利的顶峰,随即而来的是众叛亲离,无尽的骂名。有谁还记得他曾经尽力想做个好儿子好哥哥?
康熙为她选的封号为“靖安”两个字,寄在已故孝懿皇后名下。只可惜准噶尔终究还是要反叛,她注定将要辜负康熙的厚望。
踩着花盆底,慢慢地走着,身边簇拥着好几个人,甬道长得好象没有尽头。
前方拐角走出一位少妇,半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竟是绿珠。
看清对方,两人都是一愣。
绿珠略略迟疑了一下,走过来见礼。楚言连忙还了一福。
礼数尽了,绿珠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欲言又止,拿眼睛瞟了瞟她身后的一干人。
楚言会意,回身说道:“我和十福晋有些话要说。你们先退下。”
绿珠神情复杂,眼神飘忽,好一会儿,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抬起眼,直视着她:“这几年,怀湘嫂子常去看我,无论什么事,都肯听我倾诉,教导我帮扶我。我很感激!她原先与我并无交情。当初,我去摛藻堂吵闹,她心里只怕还是讨厌我的。我知道,我该谢谢你。可是——”
突然咬唇停住,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挪开眼:“我还是恨你!”
楚言苦笑,她自问没有对不起绿珠的地方,可是,如果没有她,绿珠的生活大概会写意得多。与人为善,做什么还在其次,首先要出现的合适。
觉得必须说点什么,却也不可能道歉,只好说:“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绿珠悲哀地摇着头,重复说着:“你不明白。”
她什么也没有做,就改变了她的生命,害她失去了很多,偏偏她根本对那些无意。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伸出手,用耐心用善意把她从绝望中拉出来。当她习惯于依赖这个人,才得知她做那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最恨的那个人一时的恻隐。想要拒绝恩赐的怜悯,却舍不得推开那份温暖和关怀。再也没有怨恨的理由,可她心中却蓄积起更深的哀怨和愤恨。
听从嫂子的忠告,为了自己,更为了孩子,她慢慢地收敛脾气,慢慢地爱上自己的丈夫,经营着守护着那个家。她变了,可是他没变,终于为那个府邸闹来一个血统高贵的正福晋。今后,她和她的孩子将永远生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下,都是因为她。虽然,她什么也没做,虽然,她只是另一个受害者。她不得不恨她,否则,她满心满腹的委屈和哀怨无以宣泄,因为,她不能也不敢去恨其他人。
楚言无法告诉她,她完全明白她的苦楚和不甘。她们是同一个社会制度,同一种政治权谋的牺牲品。如果她需要一个对象去恨,就恨她吧。清楚苦难的根源,而无力摆脱无力改变,是更大的痛苦。
两个同龄的女子哀伤地对面,无言地对视,思维却间隔了三百余年。
绿珠脸上的哀怨突然更甚,夹杂了几分尴尬,对着她身后施礼:“给八哥请安。”
楚言转过身,看见那个人缓缓朝他们走来:“给八,八爷请安。”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几分询问。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月信已至,那一夜,终究只是一场春梦。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天不予我,无可奈何!
这夜,月朗星稀。京城的某处,喜宴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八贝勒府却是一片凄清冷然。
八阿哥早早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八福晋不住地唏嘘叹气。两个主子心情都不好,底下的人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口。
八福晋心中烦恼,做什么都没劲,便早早躺下,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放心不下,起身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秀桃听见声响,连忙穿上外衣,取了件披风追出来。
主仆两人也不惊动别人,踏着月色往那个院子走去。
来到门口,八福晋却踌躇起来。他虽然没有明言禁止,她却知道这院子是他的私地,不欢迎她来。他总在书房处理公务,她也担心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让他看轻,也给他惹麻烦。今夜更是非常时刻,她担心他,可他多半不愿意见到她。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陈诚送一个小太监出来,看见八福晋,有些不知所措:“福晋,可是要进去?”
“不了。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爷睡下了么?”
“回福晋,爷还没睡,刚命人去拿酒。”
八福晋的秀眉皱了起来:“几时开始喝的?喝了多少?”他的酒量并不好。
“回福晋,下午就开始喝了,已经喝了一整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