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坦然地迎上康熙严厉的逼视,大大方方地承认:“逃了,才知道逃不掉,才肯认命。”
康熙有些意外,不由认真地打量一番:“怎么瘦成这样?听说你不肯吃饭,寻死觅活的,也算认命?”
“寻死还不是为了觅活么?当然算认命了。”
这会儿还敢在他面前贫嘴!康熙差点都要佩服这个丫头,佟世海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
被皇帝瞪了一眼,楚言缩了缩脖子,呐呐地解释:“不过是不想吃馊了,还被乱七八糟的虫子爬过的饭菜,也不想动不动挨打挨骂。”死到临头,谁还不能光棍一把?她这个人从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这里的几个阿哥多少都有交情,又都不喜欢太子。最后再推一把,给历史的车轮一点加速度。
康熙的眼神越发威严强迫,朝中一半的大臣都会吓得两腿发软,磕头求饶,对楚言却没有作用。她跪在地上,上身挺直,毫无畏惧。康熙暗中称奇,又暗暗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她交给太子,也是给太子一个机会。可惜,胤礽还是学不乖,既放不开心胸,又识不清人。
“当真认命了?”康熙淡淡地问。
“认命了。”
“不逃了?”
“不逃了。”
“万一,你又改主意,逃了,该如何是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奴婢又逃了,皇上手眼通天,也能把奴婢抓回来,然后呢,凌迟处死,株连九族,若是还不解气,再加个五马分尸?”楚言一脸大义凛然。
几位阿哥顾不得在皇上跟前的礼仪,全都扭头瞪着她,象看一个怪物,完全忘了替她担心。
康熙也愣住了,见过胡闹的,可没见过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瞪了她半天,才问:“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处死?”
“听说是用小刀一片一片地把肉切下来,碰上手艺忒好的刽子手,变成白骨一具还剩口气。嗯,是最虐的虐杀!”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哭笑不得,有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
“知道株连九族要杀多少人?”
楚言想了半天也只能数出:“父族,母族,妻族,对女人应该是夫族吧?还有,就不清楚了。先把姓佟的全杀光,然后——”不知满洲八大姓能沾上几个?能不能一网打尽?最好还能扯上皇族,连姓爱新觉罗的也全杀光,可比什么革命都彻底干净!
康熙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好容易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让朕把姓佟的全杀光?!”他倒真想把佟家那些老少爷们都抓来,让他们自己看看,自诩诗礼传家的佟家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好女儿!
“皇上仁爱天下,当然不会这么做,不会杀我们。”楚言立刻改了口风。
见过耍赖的,可没见过这么赖皮的。这丫头又刁又滑,胆大包天,又有所依仗,内务府哪个嬷嬷管得了教得来?再闹出什么事儿,不要说太子,就连他的脸上也无光。
“你,哼,出嫁前先回家住上一段。规矩在哪儿都一样学一样练。别忘了,你刚答应了朕什么!”佟家的女儿,还是让佟家的人头疼去。
被这丫头一通胡搅蛮缠,康熙都搞不清自己眼下是什么心情。好在几个儿子的嘴都被堵住,丫头又亲口答应,这事也算尘埃落定。
背过身,挥挥手:“朕乏了,你们跪安吧。”
可怜的阿哥们身子跪了半天,心却象坐了一趟云霄车,七荤八素,昏头胀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个乖乖地磕过头,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楚言跟在后面,走到门口,突然又起了个念头,转身折了回来。
康熙刚回到御座上坐下,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茶杯,就看见她又跪在自己眼前:“皇上,奴婢想求一个恩典。”
猜不透她又有什么花样,康熙满眼警惕:“你要什么?”虽然当了四十多年皇帝,他也不过五十出头,怎么就跟不上这丫头的思路了?
“奴婢想求一道密旨。”
“朕为何要赐给你一道密旨?”
楚言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说:“奴婢听说民间女子出嫁时,家中至亲长辈会在私下里特别馈赠,带到夫家,就是女子压在箱底的宝贝,既是对娘家的想念,也是紧急之时护身物。”
康熙直直地盯着她,口气十分古怪:“你说朕该送你一件出嫁的礼物?你要一道密旨护身?”他那么多个女儿,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心思花样,也没让他费这么多神!这丫头生来是要克他们爱新觉罗家男人的!
楚言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复,又是失望又是委屈:“皇上不答应么?那就算了。”
康熙窒了一窒,想到她嫁去准噶尔,前途难料,不觉也有些心疼。这丫头是让他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力气,可也带给他诸般鲜活的感受。女儿出嫁,除了嫁妆,做爹的私下给一件梯己也是应该的吧?这么一想,心中居然起了几丝柔软和兴奋,真有了点要嫁女儿的感觉。
眉眼慈爱,感兴趣地问:“朕没说一定不给。你先说说看,要什么样的旨意?”
四阿哥来时,几个弟弟和楚言已经被召唤进去。四阿哥就在院子外面等着,也没让人立刻通传。
想得到里面在说些什么,可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还真猜不出事态会怎么发展。四阿哥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一下。
好容易有人出来了,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四阿哥心底一沉,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如何。
那些阿哥看见四阿哥,倒还记得上来请安问好。四阿哥含笑点头,随口说了几句。弟弟们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往外走去。
四阿哥拉住落在最后失魂落魄的十三阿哥,低声问:“十三弟,你不争了么?”
十三阿哥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四哥,我还能怎么争?”他舍不得楚言,更不能不心疼两个同母妹妹。额娘死得早,他还有皇阿玛和太后的宠爱,还有四哥和楚言,妹妹们只有他。虽然她们生下来就注定将被嫁给某个蒙古王公,加强满蒙联盟,可也不能断送在他手上。牺牲亲生妹妹来满足自己的私心私欲,他还算人么?楚言也将鄙视他一辈子。何况——
他刚刚明白,他和他的兄弟才是她最大的劫数。他们一厢情愿地以她的依靠自居,说这做那,自以为在保护她帮助她,自以为她的未来在他们某一人身上,殊不知,他们做得越多说得越多用情越深,错得也就越多,皇阿玛就越不能容她留她。离开他们,远离皇家的诸多忌讳规矩,以她的聪慧胆识,未必不能更加自在自得。
他错在先,输在后,一个一无所有满身枷锁的人,没得反倒拖累了她。
四阿哥紧抿着嘴,幽黑的眸子紧盯着弟弟,闪着难解的光,再一次确认:“你当真不争了?”
十三阿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好!”
直到四阿哥进了院子,十三阿哥才回过神来,发觉四哥的话语神情有些不对,想要追上去,膝盖一麻,竟动不得,只得压低声音急唤:“四哥。”四哥,我们都别再给她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