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你有完没完!老实坐下灌你的黄汤!”出其不意,一向温言细语好脾气的八阿哥竟当着大伙儿的面叱呵十阿哥。
几位福晋的脸上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惊讶,怀湘看了楚言一眼,见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十阿哥觉得失了面子,气红了脸。
“十哥,来,我们喝酒。十三哥弄来的酒可真不错。”十四阿哥跳出来打圆场,凑在十阿哥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十阿哥恍然大悟,后悔不迭,拍拍脑门小声嘟囔:“怎么忘了这茬儿!”
“八哥,你也太多心了。”九阿哥语气淡淡,声音清亮:“十三弟新居落成,十弟也是替他高兴。十三弟,九哥不会说好听的,只有几句实话。你这府邸还真有点给皇阿玛丢人!这弄园子的差事,不是寻常人等做得来的,非得请到那种胸中有沟壑,雍容大气的人物,方才不至于露了小家子气。”
“老九!”八阿哥低声咆哮。
四阿哥淡淡扫了一眼窝里斗的铁三角,自顾专心吃螃蟹。
十三阿哥微微一笑:“九哥这话,小弟不赞成。仕农工商,咱们大清少了哪一样都不成,是不是?再说,这府邸从现在起就是弟弟我的家。自个儿的家么,还不是怎么舒坦怎么弄,怎么喜欢怎么弄?九哥爱那风花雪月,富丽堂皇,小弟我偏好这春华秋实,寒塘垂钓。哪天九哥十哥在府里呆得腻味了,想换换情调,不妨到小弟这里坐坐。”
“好极!好极!”三阿哥拊掌笑道:“十三弟真妙人也!好个春华秋实,寒塘垂钓,听得我心里都痒痒。十三弟,哪天三哥不请自来,可不许嫌烦!”
十三阿哥也笑:“三哥清雅,还盼常来才好!”
四阿哥丢开手里的蟹壳,叹息道:“我是俗人,不清雅,看来是要吃闭门羹了。”
众人大笑。十三阿哥连忙赔情:“我才是大俗人一个,最爱热闹。好容易有了自己这个窝,只盼诸位兄长至亲常来做客。”
有人小声在说:“十三爷的窝是有了,可还缺位福晋吧?”
一片善意的笑声。众人顺着这个头,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十三阿哥的终身大事,三阿哥五阿哥尤其殷切询问。十三阿哥呵呵笑着,一会儿一个是,一会儿一个不急。
四福晋瞟了楚言一眼,对五福晋笑道:“十三弟也是老大不小了。”
五福晋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十四弟小他一年多,眼看都要做阿玛了。”
婚事的话题向来能引起女人的兴趣,亭内的气氛突然热烈起来。
“四嫂,跟你借个人。”十四阿哥笑容可掬地在门口探着头:“十三阿哥还没好好谢谢楚言呢。”
“是该好好谢谢人家!”四福晋笑着,亲手拉着楚言送到门口,嘱咐道:“你们仔细着点,别疯头疯脑地吓着人姑娘家。”
“是,是。”十四阿哥恭敬地敷衍着,拉过楚言的手拽着就走。
迎面对上一双温柔关切的眼睛,楚言撇撇嘴,头微微一摆,偏不看他。那人却笑了,带了七分无奈,三分宠爱。
这些人差不多都知道十三阿哥这个府邸是她帮着修整的,虽然弄得怪里怪气,没有功劳,好歹还有三分苦劳,起哄着说姑娘家帮这个忙不容易,该谢。
十三阿哥始终微笑着,倒满六杯酒,对着楚言就是一揖:“多谢!”
楚言慌忙还了一福:“十三爷客气。”
两人对面喝完三杯酒,那个促狭的声音又在嘟囔:“怎么看着象夫妻对拜?”
楚言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咬着唇,快要哭出来。
十三阿哥也难为情,远远轻斥自己的侍读:“闭上嘴,少胡说!”???
十阿哥已经撸起袖子,追着要撕那人的嘴。三阿哥五阿哥连忙叫人拦住他。
八阿哥脸上白了一白,随即镇定下来,目光依旧温柔地注视着楚言。
九阿哥恶狠狠地瞪了十三阿哥一眼,站起身,阴沉沉地盯着楚言:“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没谢你呢。来,我也谢你三杯。拿酒来!拿杯子!”
动作粗暴地斟出六杯酒,砰砰砰地摆了三杯在她面前,九阿哥马马虎虎地学着十三阿哥作了个揖,一仰脖喝下一杯,见她纹丝不动,眉毛不由高高地挑了起来:“怎么?不赏脸?!”
楚言静静地望着他:“您是九阿哥?”
九阿哥傲慢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九爷的酒,奴婢不敢喝。奴婢不记得帮过九爷什么忙。”楚言淡淡地说,轻蔑地指指他面前剩下的两杯酒:“九爷家资百万,就喝这个?太寒碜了吧?”
九阿哥冷笑:“就依你,换烈酒。”
“错!奴婢身份低微,一身清贫,当喝这水酒。九爷您人品贵重,飞来横财,当喝金水银水,才不致辱没了身份。”楚言淡淡说着,一边一杯一杯地喝完了面前的三杯酒。
边上响起几声轻笑,九阿哥铁青着脸,咬牙切齿。
十四阿哥怕楚言吃亏,死死拉住九阿哥,赔笑道:“九哥还不知道?她也就是嘴上不肯吃亏。”
八阿哥淡淡地插嘴劝道:“九弟,家和万事兴,别闹了。”
听见他的声音,楚言嘴巴又是一撇,把头一扭,仍是不看他,不想却对上了另一双含笑的眼睛。
看见他,楚言的心情更加恶劣。中学近代史课感到的屈辱和愤怒,在外国签证厅入境处受的委屈,因为中国人身份而受到的有意无意的不公平对待,全都涌上心头。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勤劳而富于才智的人民,这么一个国家却在西方文明开始腾飞的时候,沦落于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统治,从走向资本主义的羊肠小道,被拉回半奴隶半封建的监牢,永远失去了先机。这么些聪明优秀的人,不去寻找自己的一片天空,却热衷于勾心斗角,把心思都花在些许小事上。
你费尽心思,爬上那个位子,却致力于打击异己,陷害兄弟,而不肯多花点工夫把自己的儿子和接班人教得好一点。夜郎自大,不求上进,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误国误民,还敢自负“十全”!光勤政有什么用?你的子孙后代签起不平等条约来,可是挺勤快!现在拿不出一点钱办一点实事,将来,赔偿外国鬼子的几千万几亿却掏得大方!
“楚言?”
“楚言,你怎么了?”
有人着急地靠过来,想要查看她的异状。
楚言一步一步地退开,努力避开这些人。好好的一个头,一半光秃,脑后拖一根猪尾巴,难看死了!屈原的高冠博带,罗成的束发金冠,何等俊美潇洒,男人几时变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醉了!”是谁抓住了她的胳膊?楚言狠狠摔开,她没醉,她清醒得很,她不要再同这些人在一起。
一转身,楚言拔腿就跑。对这个府邸,还真没几个人比她更熟,拐了几个弯,甩下后面的追兵,已经到了门口。
正好有人刚下马,正在与门房说话。楚言冲上去,抢过缰绳马鞭,抓住马鞍,一踏马镫,身子用力一举,转眼已坐在马背上,在门房和来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狠狠一甩鞭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