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数年的战争,以噶尔丹的死而告终,但所有的人都对准噶尔人的剽悍不屈记忆犹新,对策妄阿拉布坦和大策凌敦多布不放心。堪称清廷兵库的各部蒙古尤其不希望近期再与准噶尔打仗,极力结交拉拢较为温和开明的阿格策旺日朗,努力促成他与清廷联姻。
楚言静静坐在那里,含笑听着,没想到那个无赖还是个重要人物!不过,他看来对联姻没什么热情,做事也很霸道,不知是哪一个倒霉的公主会被嫁给他?心中默想着她见过的几位公主,悄悄寄上一份同情。
王顺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哎呀,佟姑娘,快收拾收拾跟我走吧。皇上宣你去金帐呢!”
众女面面相觑。楚言环视四周,望望王顺,再指指自己,一脸惊讶:“我?”
王顺喘着气,跺脚催促:“不是您是谁?快走吧。”
冰玉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拉住王顺:“王公公,皇上为什么传楚言?出了什么事儿?太后知道么?”
王顺想了想,今儿这事儿,皇上只怕也是不乐意的,所以才会传佟姑娘去金帐。要想救佟姑娘,只有靠太后了,凑在冰玉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冰玉跳了起来:“什么?和亲?楚言又不是公主又不是——唔唔”
王顺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提醒:“小姑奶奶,八字还没一撇,你倒先嚷嚷出来!还不去找个说话管用的?”
冰玉恍然大悟,点点头,等他放手,一溜烟跑了。
和亲?怎么会轮到她头上?楚言惊呆了,她和胤禩的缘分就这么浅!
金帐之内,这次来朝见的蒙古各部王公几乎都在座,大部分都是皇家的表亲和姻亲,表面上态度从容,谈笑风生,气氛融洽,空气中暗暗流动着紧张与急迫。
他们难得地意见一致,希望准噶尔能和皇室结为亲家,化干戈为玉帛。一边是米饭班主亲戚加主子,另一边同宗同源骁勇善战,两下里打将起来,却要他们的部属子侄到刀箭大炮底下送死,就算因军功加官进爵,又能有几分真心喜悦?
好容易说动阿格策旺日朗前来朝见,也劝得他向皇上提出联姻。一个月里,阿格策旺日朗显示出高强的武艺,过人的才智和豪爽的性格,征服了他们的孩子,也坚定了他们不愿与其为敌的信念。
皇上对联姻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迟迟没有确信,几位年长的阿哥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谈此事。
阿格策旺日朗大概也没了耐心,竟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追求太后身边的女官,挑起了几位阿哥的敌意。
他们今日聚集在此,有备而来,就是想向皇上施加压力,明确定下与准噶尔联姻的具体安排。
康熙如何不知他们的目的,也知这事不宜拖下去,把除了十五十六以外随扈的阿哥们都找来列席,见证与准噶尔关系重大转折的时刻。
阿格策旺日朗十分配合,先歌颂赞美康熙的丰功伟绩,再转述策妄阿拉布坦对康熙支持他对抗噶尔丹夺回汗位的感激,并陈述准噶尔与清廷化敌为友和平相处的愿望,最后发誓自己将会爱护妻子并且与妻族永结友好联盟。
他的语言优美朴实,他的语气真诚友善,诸位王公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就连康熙也含笑颔首,不掩饰对这个年轻人的赞赏。
“外臣爱上了皇上身边的一个女子。”阿格策旺日朗突然说,并单膝跪下:“请皇上将佟楚言嫁给外臣!”
所有人都愣住了。八阿哥和十三阿哥脸色发白。
太子率先发难:“阿格策旺日朗,在向皇家公主求亲的时候,讨一个女官?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太子殿下,我希望的和亲人选正是佟楚言,皇上对待她,不是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吗?”
“前朝确有将官员女儿认作公主遣嫁番邦的事情。”八阿哥青白着脸,双手在身侧攥紧成拳,尽力使声音平稳无波:“但大清自太宗以来,与蒙古各部结为姻亲,送嫁的新娘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对此,你或许有所不知。”
“新娘姓什么有什么关系?”阿格策旺日朗不在意地耸耸肩:“王昭君不姓刘,也不是汉朝皇帝的女儿,可是,昭君出塞的故事在关内和塞外传唱了一千年。”
“自己提出和亲人选,莫非是无意迎娶我大清的公主?”四阿哥淡淡地问。
“皇上,外臣千里迢迢前来觐见皇上,难道不是诚意?王昭君不姓刘,却是大汉的公主。大清的公主,就没有不姓爱新觉罗的吗?不论公主姓什么,嫁到准噶尔,就是尊贵的王妃,阿格策旺日朗唯一的妻子。她的儿子将是阿格策旺日朗唯一的继承人。”语气斩钉截铁,暗示得很明确。
康熙双眼微眯,锐利地打量着这个青年人,见他一脸坦荡坚定,不由暗自动容:“阿格策旺日朗,你为什么非要娶佟楚言?”
阿格策旺日朗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柔和:“外臣喜欢她,想要她。她身上有一种力量,能够在准噶尔生活得很好。”
康熙一震,沉吟起来。其实他并不是不想与准噶尔联姻,打了那么多年仗,虽然赢了,却赢得艰难。军饷的支出,对蒙古各部的大行封赏,加上吏治不清,已使国库中空,就是他也不想再打仗了。要联姻,就要考虑把谁嫁过去,他膝下到了适婚年纪的有十七岁的纯悫公主和十五岁的温恪公主。皇家的女儿,几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嫁到蒙古,这两个女儿,他连面目也不是记得很清楚,自然没有什么舍不得。但是,准噶尔不同于其他蒙古,并未臣服,和亲也不只是给对方额附的头衔,嫁过去的公主必须要有足够的才能,起到促进了解居中调停的实质作用,遇事处置不当,反而会使朝廷陷于被动。温恪身体娇弱,恐怕连路途上的辛苦都吃不消,纯悫心直口快毫无城府,也不合适。况且,虽然没有指婚,策凌与纯悫的婚事却是双方早有默契,突然把纯悫嫁到准噶尔去,难保策凌的家族不会心怀不满。
康熙私下里传书裕亲王福全,命他在宗室近支里寻找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些操作不是几天能有结果,原因也不好对蒙古人明说,只好含糊其辞地拖着。没想到,蒙古人竟然同心,而且如此心急,康熙万般无奈,已经决定把纯悫嫁出去,回头再设法安抚策凌,并设法将婚期拖上一拖,抓紧时间教导纯悫。
意外的是,阿格策旺日朗自己提出了人选,那句“她能够在准噶尔生活”更是打动了康熙,首次完全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诚意。他想到的,阿格策旺日朗也已经想到。
正如阿格策旺日朗所说,楚言身上有一种力量,看似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处事往往出人意表,却又妥帖自然,水到渠成,不带丝毫张扬。能够应付宫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能够凭一首歌化去白云其吉格的敌意,能够不知不觉地收服阿格策旺日朗高傲的心,她大概是最好的人选了。
康熙却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宫里从此消失的那份欢快,舍不得那些稀奇古怪让人好笑又喜欢的故事,舍不得那双娇憨顽皮的眼睛,舍不得那个乖巧又大胆的女孩。阿格策旺日朗又说对了,在他心里,楚言是一个女儿,想把她留在身边,宠爱着放任着,等着她不停地制造惊奇惊喜。万一她的生命凋谢在准噶尔,他会痛心会难过。
“皇阿玛。”十三阿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痛楚哀求。
康熙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目光扫过他那些儿子,不意外地见到好几个人神情紧张,欲言又止。楚言在他们眼里心里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康熙吩咐李德全:“让人把佟丫头叫过来,朕想听听她的意思。”
顶着几十双眼睛好奇惊疑的注视,楚言硬着头皮,视线落在脚尖,走到康熙面前,郑重地行过礼,垂首静静往边上一站。
康熙微感意外,瞟了一眼随着她进帐,已经退到边上垂首侍立的王顺,望回她时,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丫头,阿格策旺日朗向朕要你。朕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的心意如何?愿意嫁给阿格策旺日朗吗?”
问她的意见?好像很民主哦!如果她说讨厌那个人,不嫁,康熙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其他的人又会变什么脸?胤禩——她叹了口气,终归还是让他担惊受怕,终归还是让他伤心难过。
定了定神,她款款说道:“回皇上,奴婢有几句话,想问阿格策旺日朗。”
“哦?”康熙颇觉兴味:“你问吧。”
“奴婢的话或有失礼不合常规之处,还求皇上恕罪!也请诸位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康熙露出有趣的笑容,慷慨应允:“不论今日你言语有何不当,朕都不会追究。王爷们走出这个帐篷,就会忘掉你说过的话。”
康熙的目光威严地扫过一圈,诸王公心中一凛,无不唯唯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