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把酒言欢

当四阿哥大驾再次光临摛藻堂,楚言还真是一脸巴结讨好。

自从她上次拒绝被“豢养”,四阿哥不知有意无意,算上出差的日子,竟有一个半月多不曾来督导过她。初时的轻松侥幸渐渐变成忐忑不安,倒不如被他打骂一顿来得安心舒服,楚言感叹自己犯贱,决定花点功夫修缮与下一任皇帝的关系,既然了解历史发展方向,就该善加利用,总不能反而把后路堵死。

拿出那套青花茶具,亲自泡了一杯何七送来的铁观音,双手奉上。

四阿哥睨了她一眼,楚言连忙赔笑。

放下她临的那一摞贴,四阿哥接过杯子,浅饮两口,点了点头:“好茶!”

头也不抬,淡淡地问:“怎么,还是临的柳体?”

“是。奴婢想着还是先练好一样再说,没得像狗熊掰棒子,最后什么也没学成。”

“明白就好!”四阿哥又点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意,慢慢地喝完那杯茶,见她毕恭毕敬地接过杯子,笑了一下:“何时学会伺候人了?不是跟你说过?私下里,在我跟前,把奴婢两个字省了。”

“是。”

“过两天,颐和轩夜宴,听说,你不想来?”

心中臭骂十四阿哥,脸上满是恭谨怯弱:“奴婢,我怕万一言语莽撞,反败了诸位爷的兴致。这厢先给四爷拜寿了,祝四爷生辰快乐,寿比南山!”

“说你言语莽撞,倒是不错。要说让我们败兴,却也未必。”四阿哥皮笑肉不笑,眼睛睇着她,语气平淡:“这样吧,你若来,那日的十张字就免了,若是不来,就趁那会儿工夫,多写十张,如何?”

利诱加威胁,可恶!楚言恨恨地磨了磨牙,终究吞不下这口气,小声抗议:“四爷,这么假公济私,不妥当吧。”

“哦?假公济私?”四阿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无奈的挣扎,带笑不笑地问:“哪个是公?哪个是私?”

语塞,转了转眼珠子,嫣然一笑:“遵命!”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转过弯来,四阿哥倒有些不放心:“来?”

“是。奴婢,我,还要给四爷送寿礼去呢。”轻巧地笑着,看不出一点方才的颓然。

盯了她几眼,四阿哥微微一笑,对她所谓的寿礼倒有了几分期待。

看他心情不错,楚言又想起另一件事,硬着头皮问:“四爷可知道采萱?”

四阿哥有些诧异,不解地挑起眉:“摛藻堂的这个?怎么,她欺负你了?”

“没有。随便问问,四爷觉得她如何?”这一阵子,她想破了头,才发现她当不成现实版的老鸨或者红娘,既然找不到办法不着痕迹地撮合,干脆做回她的本色,直来直去。四阿哥对采萱没感觉也没关系,他周围总该还有几个青年才俊,跟他走得近的人,遥远的将来,前途应该还是有保障的。

四阿哥幽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高深莫测。

楚言含着笑,坦然回视,输人不能输阵。

良久,四阿哥忽地一笑,貌似真心地赞道:“才貌双全,人品高洁,一千个里面也未必挑得出一个。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真正当之无愧的才女。比你强!”

楚言自动过滤掉最后三个字,听得暗笑,有门儿。

四阿哥顿了顿,叹息道:“从来曲高和寡,世上的男人大多庸俗禄蠹,良配难寻。女子大凡有点才气,必是心高气傲,终身大事怕是总难合意了!”言罢,脸上带笑,一双眼睛却望着她。

楚言无视话外之音,就事论事,继续陪着笑脸:“虽然难得,象四爷这样霁月风光的男子也还是有的。”

四阿哥目光一闪,直指她的居心:“你莫不是想为我做媒?我这人最怕麻烦,信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消受不起才女。”

沙猪!大沙猪!楚言心里骂着,脸上的笑容不敢有丝毫放松:“不敢。奴婢是希望四爷能做个媒。”

“怎么?她看上谁了?”

事到如今,要求他帮忙,只能将数月前莫德来闹事的始末和盘托出。那是在摛藻堂前面发生的事情,只要有心,任谁都打听的到。

“听你的意思,太子对她动了心思?她不愿意?”四阿哥挑了挑眉,沉吟地问。

“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怕太子强迫她,故而想赶紧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

“奴婢偶尔爱管点闲事。”大阿哥三个字,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你还知道自己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四阿哥好笑地摇头:“听你的话,太子打她主意,也有些日子了。她怎么还好好地在摛藻堂呆着?”

楚言一呆,这个,好像是不太符合逻辑。

四阿哥好心解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见到一个美貌女子,动一下心思,无伤大雅。太子何等身份,何等人才,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暗送秋波,何至于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女人?当真看得入眼,不过一个小小女官,皇上娘娘们也不至于驳他的面子,何至于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太子身边刻意讨好曲意巴结的人多,狐假虎威,假传旨意也是有的。我听说,你去告了一状,太子就惩处了那个莫德,是也不是?”

楚言嗫嚅答道:“是。”

四阿哥点点头,进一步教训说:“为人处事,最忌人云亦云。有些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未必就是真的,还需自己动动脑子。”

“是。”楚言乖乖回答:“奴婢错了!”

四阿哥颇为安慰,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她年纪已大,若是不介意做侧室,年貌相当的,眼前倒也有两个。只是,我听说,她当初辞了太后为她选的婚事,怕是心里早就有人了。你若是真心为她好,倒不如打听打听她想着什么人,设法成全了她。”

这个人是打听出来了,她却断断不肯成全,看来,采萱的事只能顺其自然!

楚言敷衍道:“四爷教训的是,奴婢再问问看。”

四阿哥笑笑,问了一句:“我说的话,果真都记住了?”

楚言一愣,随即一笑:“是。我都记住了。”

寿筵这日,人来得挺齐,四阿哥以下,十四阿哥以上,活着的九位都到了。冰玉不知怎么也被拉了来,楚言总算不是唯一的女客,感觉舒服了一些。

经过先前十三阿哥十阿哥的生辰,楚言和七阿哥十二阿哥也算认识了。

七阿哥腿瘸,似乎不是先天遗传,不知是小儿麻痹症还是受过外伤。性格中多多少少有点自卑,有些孤僻,不爱说话。他的和气不同于五阿哥的宽厚,八阿哥的温润,十三阿哥的爽朗,更像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冷淡。

十二阿哥比十三阿哥大不了多少,却是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持重,象个小老头,只有眼中偶然闪过的好奇标志着一颗仍然年轻的心。十二阿哥外貌天赋都是平平,似乎颇有自知之明,藏愚守拙,对两个出色的弟弟只有倾羡,没有嫉妒,相处融洽。

几位阿哥挨着个儿上前,对四阿哥说些吉利话,拿出各自的寿礼,有文房四宝,有书籍画轴,还有小雕塑摆件。

四阿哥自是满脸堆笑,连声称谢,这些人中数他辈分最大,倒也没有太多礼节需要做作。

十四阿哥轮过之后,诸人的目光都落到楚言和冰玉两个人身上。

楚言走了过去,垂首呈上带来的小小包裹:“奴婢恭祝四贝勒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近日,岁岁有今朝!”但愿他年年岁岁都能记住今日的兄弟友爱,他年,整起这些人的时候,下手多留三分情。

“多谢!”四阿哥含着笑接过去,见她用绸布仔细包裹了,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心中喜欢,竟有些舍不得拆开,掂了一下,笑问:“是什么?”

“回四爷,是一个小小的绣架。”

四阿哥有些意外:“是你绣的?”

“是奴婢画的样子,请人绣的。奴婢,呃,不会刺绣。”

四阿哥哑然失笑,还想说什么。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已经好奇得不行,连声嚷着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原来是一幅水墨绣画。一丛兰花,两支竹子,配上细细的乌木框子,简洁明了,有禅的意境。

她模仿了郑板桥的兰竹图,请早燕找了绣工好的一个女孩子,只花了一天绣出来,框和架子也是现成的。效果竟是出奇地好!就连七阿哥也拿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赞了两声。四阿哥满脸笑意,不掩饰眼中的激赏。

冰玉也将她打的一条穗子呈给四阿哥。

十阿哥爱闹,嚷着要敬四阿哥三大杯,被十四阿哥拉住:“别急!今儿还有一位寿星呢。”

楚言狐疑地看了一眼十四阿哥,视线扫过室内众人,除了七阿哥和十二阿哥,其余的人什么时候生日她大约都是知道的,看到冰玉正抿着嘴对她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天也是楚言的生日。作为基本资料,楚言的出生日期,她自然是知道的,却没有“我的生日”这种切身之感。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冰玉早有预谋,笑嘻嘻地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十三阿哥送的是一块怀表,楚言欢喜莫名,她花了好大功夫,总算弄明白了古代的时辰是怎么算的,仍然很不习惯。十四阿哥送的是一个古旧笨大的八音盒,木头表面的油漆已经斑驳,楚言上紧发条,含笑听着金属轻轻碰撞,奏出一首不知名的赞美诗。冰玉送了个荷包,精巧的藤蔓图案,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

十二阿哥大概早得了消息,准备了一方端砚。

十阿哥挠着头,懊悔居然错失了这样一个示好的机会,期期艾艾地说回头补上这份礼。

十四阿哥耻笑说:“寿礼只有早送,哪里有过后补的?”

一听这话,十阿哥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年纪较长的几位阿哥也都是一脸尴尬。

楚言连忙赔笑说:“五爷的礼物,奴婢早就得了。是一幅字。”

五阿哥微微一愣,望着她释然一笑,有一分感激。

“奴婢正想向七爷讨一份寿礼。听说七爷乃是象棋国手,可否陪奴婢这个臭棋篓子下上一盘?”

七阿哥微微一笑:“随时奉陪。”

楚言道了声谢,转向九阿哥,笑道:“九爷袖筒里收着的银票,要是都送给奴婢,连八爷十爷的份也尽够了。”

众人愕然。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冰玉转头偷偷地笑。

九阿哥冷哼一声,向袖筒中一掏,取出一沓银票,摔给她,口中骂道:“除了银票,你还认得什么?前一阵子,给你的一船鸭绒,可不是白送的。”

楚言毫不客气,细细点过一遍,欢声叫道:“yeah,发了!竟有三百二十两!”

在几道又惊奇又好笑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回九爷,奴婢除了银票,还认得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绫罗绸缎,值钱的东西,大半都是认得的。”

有人憋不住喷笑出来。

楚言只作不知,从手中点出几张银票塞回给九阿哥:“喏,六十两买一船鸭绒,二百两运费,奴婢没占便宜吧?”

九阿哥恨恨地夺了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哄堂大笑。

四阿哥一手握拳,掩着嘴笑了两声,两眼含笑,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