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浮容貌随了他爹,性情却随了他娘,是个没甚主见的汉子,莫名其妙地被拉进了禁军凑数,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底层转悠,连同僚的脸熟都没混上,平生干过最大的事儿就是在万国来朝时看守城门。
现下他懵懵懂懂地听了一刻钟才听懂,这是要造反啊。
还不等赵浮的脑子转过弯来,上头副指挥使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已经结束了,他身后禁军府衙的大门左右打开,里头灯火通明,身着银甲的男子从里头走来,站在了众人面前。
——是宁煜。
算无遗策的江大人终于犯了错,宁煜压根没有想从外头攻进来,他原本就在这禁军府衙之中!
宁煜不会武,生平还是第一次穿这轻甲,十分不习惯,走动间也略显僵硬。只是临到这个时候他还依旧顾念着自己的体面,轻甲边缘露出的软衣是明澄澄的黄,他并未带头盔,而是依旧带着他那顶蛟龙玉冠,四殿下通身皇族气派,连轻甲胸口的护心镜都额外雕了一圈镂空的龙纹。
气派是气派,只是十分不伦不类。
赵浮不着边际地想,他这身穿着委实太丢人现眼了——护心镜是为了护住要害,按他这个装法,只要略微使力,那龙纹便会崩裂开来,届时这镜子就成了一块没用的石头。
连造反都造得毫无诚意。
宁煜的话并不多,他只是站在台阶上,纡尊降贵地略微欠身,冲底下的兵士行了个礼。
身侧忽然爆发的呼喊声差点将赵浮掀了一个跟头。他茫然地跟着列队走出府衙大门,门口几匹高头大马,宁煜首当其冲,略显笨拙地骑上了最前的那一匹,然后伸手从一旁的随从手中拿起了一支火把。
五千人的军队在边疆不值一提,但在这宫城之中,却已经能成为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了。
江晓寒进宫比旁人要晚不少,在城门口拿了名帖入宫时,天色已经将黑了。宁宗源体恤他,令江府的马车可跟旁的宗亲一样行至二门再换软轿。
大多数的内侍宫人都被调去了内宫伺候,江晓寒的马车行在宫道上,车辙咕噜噜地压在石子路上,听起来有些难言的冷清。
颜清抬手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
似乎是为了喜庆,宫道两旁十步一灯,皆用明黄和红色点缀,不远处的内宫丝竹管乐已起,想必是宫宴时辰已近。颜清对内宫几条主路大略也已经熟识了,长乐殿在皇城内苑,紫宸殿西北往上,颜清略微在心中细算了一会儿,约莫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宫宴之处。
江晓寒见他面有忧色,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心里不安定。”颜清放下车帘,说:“觉得要出事。”
他话音未落,马车便是一个巨震,外头忽而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江晓寒神色一凌,骤然起身一把拉开了车帘。
远处的天边骤然炸开一朵泛白的烟火,不详的哨声响彻半个云霄,连着三发信号尖啸着冲上天,将墨色的夜幕裂帛般地扯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公子。”江影辨认了一下方向,皱眉道:“银汉门失守了。”
宁煜的速度远超出了江晓寒的想像,他猜到了宁煜会从银汉门而入,却没想过会这么快。他几乎是立刻反身回了车内,吩咐道:“先去长乐宫。”
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现在都在宫宴之上,起码在宁煜攻进内宫之前,江晓寒必得跟他们在一起,否则这事儿就没法说清了。
江影知道事情严重,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宫内不许疾行的规矩,狠狠地甩了一把缰绳。
宁煜的这些事颜清向来不多过问,此时却也知道有什么已经超出了预期。他按住江晓寒的手,面带焦急之色,连忙问:“谢珏人呢?”
“不清楚。”出乎颜清的意料,江晓寒摇了摇头:“我将人借给他,怎样打这一仗就是他的事,我不会指手画脚。”
这也正常,江晓寒想让谢珏长大,就必定会千方百计地让他自己学会独当一面。
颜清想了想,又道:“宁煜带了多少人。”
江晓寒在心中重新开始盘算这码事,百忙之中回应道:“他城外的私兵有五千之数,但宫中能被他调动的禁军最多也就几百,拢共翻不出一个整来。”
江晓寒终于明白,选在宫宴动手不单单只是要将所有皇亲一网打尽。宗亲重臣甚多,禁军护卫必定要往内宫靠拢,宁煜那五千私兵打是打不进来,除了一小部分混进皇城的之外,至少有一大半要靠着这次外城守卫薄弱的机会被放进来。
江晓寒原本还在想要如何替禁军清理门户,只是现下看来,事情要比他想象的简便一些,只要查验今夜究竟是哪个营在银汉门值守也就是了。
五千,颜清略微皱眉,这数量比他预期的多出太多了。
“那谢珏呢。”颜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