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来过的那一次活像是来认门,这次才是正戏。颜清臂弯里搭着一件略厚的披风,手中甚至还提了个食盒。看他这架势,江晓寒蹲的仿佛不是大狱,是外头什么疗养用的温泉庄子。
颜清神色如常,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反手关上牢门,将食盒放在矮榻旁边。他掀开盒盖,里头是四碟一盅,还放了个不大不小的银壶,江晓寒伸手一摸——热的。
江晓寒看蒙了:“……阿清,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颜清低头拾掇着那些碗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回了一句:“什么?”
“像送行饭。”江晓寒哭笑不得地说:“凡是住在这的人,得第二天去午门的才有这个待遇。”
“别胡说。”颜清抬头瞪了他一眼。
江晓寒说完便后悔了,忙讨好似的拉了拉他的手,笑着看他。
颜清先前那身唬人的广袖长袍已经换掉了,此时穿了件黑色的夜行衣,不讲究地席地而坐,将食盒里那碗炖盅先取了出来。
江晓寒正欲伸手去接,就见颜清的手顿在半空。
“我觉得我像个探监的。”颜清突然说。
江晓寒被他逗笑了:“你本来就是。”
颜清细想,觉得这话说的也没错。
炖盅先前用热水温着,食盒的夹层里还放了热碳,一路过来一点都没凉,摸着还有些微微烫手。颜清怕江晓寒伤得不方便,本想喂他,可惜江大人没这个福气,觉得百般别扭,最后还是自己将炖盅接了过去。
江晓寒低头尝了一口,发现那粥是用火腿和鸡丝煨的,油沫撇得干干净净,炖得软糯鲜香,是江府厨娘的手艺。
他这些时日皆在牢内,吃穿不足,脾胃也弱,现下什么也吃不下去,又不愿意驳了颜清的好意,挨个盘子意思意思捡了两口,便搁下筷子,专心致志地对付那半盅粥。
颜清将带来的那件披风抖开,替他盖在了身上。
江晓寒见他眼瞅着要将着牢房弄成别院,无奈道:“阿清,若明日范荣来,见着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他不会来了。”颜清随口说:“你放心吧。”
江晓寒手一顿,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相比于江晓寒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的能耐,颜清无疑属于不擅长撒谎的人,他每次被迫扯谎时大多都会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地试图没话找话,用以来掩盖他的心虚。江晓寒与他在一起时日这么久,几乎是一抓一个准。
江晓寒面上笑意略淡,他搁下手中的半碗粥,看向颜清:“阿清,你今日去哪了。”
颜清哪是江晓寒的对手,一时半刻招架不住,干脆就将自己去面圣的事儿招了。
江大人倒抽一口凉气,好悬没把自己吓着。
还不等他琢磨出个委婉的说法,颜清便先一步抢在他开口前问道:“若是我没来,你之后预备如何脱身。”
颜公子久战不胜,终于福至心灵地琢磨出了一套御敌之术——叫以牙还牙。
江大人唔了一声,方才想好的规劝顿时卡在嗓子眼。
颜清终于自觉占了一次上风,挑了挑眉:“嗯?”
“……若是你不来,我会择机将那本兵籍录送到宁煜手中。”江晓寒破罐子破摔地交代道:“宁煜看在兵籍录的份儿上,会拉我一把。之后为了打消他的疑心,我会把自己扔上他的贼船,与他一同逼宫,然后‘死在’那场逼宫之战中……我已经安排了妥当的人接应,之后会连夜出城,去昆仑。”
人活着是要有身份的,这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名字。隐姓埋名说得简单,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条命的消亡,他人还活着,但姓名、生平、宗祠祖籍和亲朋好友,都要随着这个身份而一同割舍。
这也是颜清一定要去见宁宗源的原因,诚然他愿意成为江晓寒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却不愿意对方为了他变成一叶浮萍,终日脚不沾地地像个幽灵一般活在不安里。
他俩对视一眼,决定两过相抵,谁也别提这一茬了。不然若真算起来,怕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大人都得颜面扫地的被拎进书房去抄经。
秋后算账是抵过了,但颜清还是忍不住道:“……昆仑等闲人不可入,你去了又能如何,若找不见我呢。”
江晓寒靠回墙上,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那我就在你山脚底下搭个茅草屋,带着阿凌等着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