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并未走远。
他背靠着门板,与江晓寒只有一门之隔。
莫说相识,从刘家村至今,颜清自认与江晓寒同床共枕的时间也不算短,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凉薄语气说话。听起来那么轻描淡写,出口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像是面不改色的将人生生凌迟一般。
以他的耳力,薄薄的一层门板根本不能隔绝任何声响,连衣料摩擦声都清晰无比——江晓寒一定也知道这个。
颜清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实在无法将回家还记得给孩子带糖葫芦的江晓寒,与现下屋中那个威逼贺留云自裁的江晓寒联系在一起。
温醉当时中风之时,颜清并不在平江城中。江晓寒给他的信件也是寥寥几句,并未提及具体的情形。事到如今,颜清忽而在想,温醉当时是不是也是像贺留云这般成王败寇的。
这或许是颜清头一回真正意识到这十几年来江晓寒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贺留云或许已经有了最大的把握,但不过瞬息之间,便从稳赢的局面掉到如此境地。
甚至还不如温醉。
手中的牌面越大,若一招不慎,就会摔得越狠。
果真是如履薄冰。
贺留云要比温醉有骨气得多,颜清听着里头江晓寒沉默下来,不消片刻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出鞘声,随即是一声重重的闷响。
似乎是重物落地声。
重靴踏地的声音从背后一步一步接近,卫深指挥着亲卫将贺留云的尸身抬出大堂,出门发觉颜清还没走,不由得愣了愣。
“颜先生。”
颜清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贺留云身上——对方身上裹了一张墨色的绸布,已经看不清底下的情形了。
那股胸闷的不适感又泛了上来,反倒比前几日更加严重了些。
江晓寒不由得用力地揉了揉胸口,才觉得勉强好受了些。
贺留云比他想象得要看得开,察觉自己必死无疑后,还是自己拔了卫深的佩刀自刎的,也算是全了他最后的颜面。
温热的血洇进泥地中,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深褐色。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提醒着江晓寒,他方才亲自了结了一条人命。
关重似乎准备将“谢珏醉酒说胡话”这件事坐实,下手又狠又稳,直到被连拖带抗的弄出门去,谢珏也一丝醒转的意思也没有。
那阵莫名的疲倦又重新涌上来,累得他连起身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江晓寒看着神卫营的人沉默着将屋中打理干净,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地上的血沾染在重靴脚下,随着他们的脚步踏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床边的烛火被风一扯,零碎的火星掉落在地,正落在方才贺留云自刎的地方,江晓寒霎时间像被烫痛一般,匆匆撇开了眼。
谢珏被关重带走,神卫营为了避嫌也不敢久留,屋内不过在瞬息间便重新安静下来,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场错觉。
江晓寒撑着桌案站起身,脚步凝滞的走下公案,弯下腰用指尖轻轻抹了一把地面。
还未干涸的血渍瞬间缠上他的指尖,顺着肌肤缓缓渗入,像是刻在他身上的烙印一般。
江晓寒有些怔愣,他用拇指略微一捻,深色的血渍便在他指尖化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门外有脚步声向他走来,那脚步声又稳又轻,是江晓寒听过千遍百遍的熟悉。曾经每一次听见这脚步声,江晓寒都会欣喜不已。
但唯有这一次,他恨不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颜清在他两步外站定,唤了一声:“晓寒。”
江晓寒站起身,下意识的将染了血的手背到身后,像是要藏起来一般。
他压根不想问颜清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没有必要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