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光更弱了,蒋常抬首向着窗畔两道模糊身影低低述道:“雁彤认了下毒之罪,皇上念其多年劳苦之功,留其性命,贬为末等宫女罚入掖庭宫……皇后娘娘因管教不力而受迁怒,这才领了罪,怕是人已在去往冷宫的路上了……”
不甘、怨愤、震怒,诸多寒意于话间尽涌入脑,平怀瑱再不听了,抬手在李清珏臂上攥了一攥,好一会儿低哑道出“等我”二字,转身大步向外行去,一路行着,脑中尽是冷宫萧索模样——那处地方久无人息,夏时窒闷,冬来寒凉,皇后如今身骨虚弱,不知如何受得住。
他绝然未曾料到,为予他清白而出面顶罪的,竟是这本该稳如泰山的凤仪殿,更不可料的,是分明知晓皇后无罪的宏宣帝,竟默许了凤仪殿担责之行,将雁彤荒唐定下罪来,要他怎不恨极这代价。
长巷月下驾辇缓行。
辇上人发髻不及细挽,青丝随辇漾如流瀑,承凉月之光尚可清晰瞧得道道夹杂其里的刺目白缕,遮了覆背凤袍上那只衔花彩凤。富贵牡丹栩栩如生地绽于衣带间,覆着日渐消瘦的盈盈一腰,在这端庄不可冒犯的一袭威严里不经意泄出一缕似有若无的颓败。
皇后目不斜视地凝着前方,仿佛还同从前一样能瞧见月星光华、染朱宫墙,唯有眼角隐红让那面上情绪裂出半分破绽。
虽遭惩戒,但皇后分位不失,整一凤仪殿的守宫宫人只留了不足三成,余下所有尽伴辇旁随行,与她同往幽寒冷宫。
此一去不知时长,只可惜人中无雁彤,是连她最后一双眼也暗下去了。
皇后目有酸涩,颇觉无泪可哀,听着耳里众人足下行路声,暗感恍惚,好似宫道无尽长,就此要将余生行罢……然而原该一成不变的足音里,又有一道略显不同之声疾疾近来。
她顿将无神双目睁得大了些,扶稳驾辇向着来声处转过身去。随即那声缓了下来,来人一步接一步渐近身旁,驾辇随之停驻不前,慢慢地落到地上。
平怀瑱未至冷宫便赶上了一行人的步子,口有徐喘,平息着起伏胸膛,近前弯膝蹲下,覆住皇后置在膝上的双手。
皇后按捺此久的所有情绪在此一刻如罐倾倒,双唇与手指尽都微颤着,眼眶中漫起薄雾。
“儿臣不孝。”
自责四字低低入耳,皇后闭眼兀自平缓着复杂心绪,好一晌后仍不知如何开口,只摇了摇头,反将他双手紧紧裹着,劝道:“夜深了,太子回去罢。”
周遭宫人静默不扰,平怀瑱站起身来不再与她逗留此处,但也不肯依言离去,抬手示意起驾复又往前,同在一侧护驾而行。
皇后似有所觉,抿唇将手掌收回袖里,将身坐正,心中不平敛回表象之下。
平怀瑱行着,足下道虚虚幻幻化作半生路,初是母护儿,今换儿护母,由他护着皇后负夜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