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阳当头,街头街尾少见行路者,车架自皇城驶出,一路无阻前往赵府。平怀瑱携李清珏出宫同行,至府门前缓缓停驻,正欲扶人下车,李清珏却抬臂一挡,先他半步跳下车去,回过身来探手扶他。
平怀瑱将他手掌握住,落地听得一句:“太子不该处处体贴,恐暗中有眼。”
平怀瑱未应,只把那手又握了一握才肯松开。
府里赵珂阳方自京北陈府归来,仅比二人早到半刻,此时人在厅中庇荫,脑门上仍悬着汗珠,接连饮了两杯凉茶消暑,口里茶水未及咽下便听家婢来报,说是太子来了。
赵珂阳搁下茶盏,一转头瞧见二人,起身向太子一揖,旋即遣退四下不急正事,先对李清珏道:“我去过陈府,替陈大人代告一声,瑞宁近来安好,你毋须时时挂念。”
李清珏心头难得起了一阵暖,但想他此番前去陈府当不为打听此事而已,于是简单谢过等着后话。
赵珂阳唤他二人坐近跟前,堂里无人伺候,一边亲自斟茶相与,一边询道:“京中谣言已起,长此以往必扰民生,皇上断不允听之任之,是为谏言良机。”
平怀瑱闻言眉心微蹙,眼角剑伤随之狞然一动,扯出半分痛觉。
赵珂阳观其形色徘徊,不禁问道:“太子有何顾虑?”
“先前本无顾虑,如今却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平怀瑱双眼凝着赵珂阳身后数尺开外的一丈屏风,其上织纱半透,两面绣着骏马奔腾图,马蹄翻飞似踏起漫城风波,幽幽望了许久,那汹涌而动之势才缓缓静下,化成满目血红与惨白,一如承远王府连夜挂起的悼丧白帘,“承远王骤然辞世,眼下父皇为之痛心不及,怕听不进半句谏言。”
其言在理,赵珂阳亦非不曾想过,只是事有两面,弊中有利,因而摆首回道:“太子有伤在身,倒不妨略施苦肉。”
经此略一提点,平怀瑱恍然悟出他话里深意——如今宏宣帝愈是哀嗟,愈该重惜生者。他十数年来深受帝宠,身及储位却险些危及性命,宏宣帝再是消沉也必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这一谏拖不得,趁此一时京中流言最盛,人心最惶,一气道出,方得十全把握。
平怀瑱想得明白,执杯品了两口凉茶,夏时的窒闷拂去少许,决意就此一赌圣心。
是夜更深时分,旭安殿烛火透亮。
主殿之中门窗尽已修缮复原,两日间少府安置多人半刻不歇地赶工忙活,生怕再委屈太子夜宿偏殿。但平怀瑱此刻仍不得安歇,面上剑伤忽而作痛,如毒虫啃咬令他百般折磨。
太医院彻夜为其奔走,孰料如何也缓解不得分毫,直至天泛鱼白,晨光熹微,平怀瑱这无由症状才堪堪转弱,疲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