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面上和缓了许多,轻轻哼了一声,转向城下:“宣平侯现在也看见了,你阿姐已经为朕换上了这件象征皇后身份的袆衣,那么此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只要把你身边这个前朝余孽拿下,便可以与你阿姐团聚了。你既是阿峤的弟弟,朕今后必不会亏待于你,如何?”
崔嵬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没有将注意力分给他分毫,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崔峤,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怕一张嘴,便控制不住让哭腔泄露出来,只能是红着一双眼,不住地摇头。
崔峤也目光温柔的看着他:“阿嵬,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玏儿可还好?”
崔嵬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却只是摇头,最终还是严璟缓缓答道:“母后到时候自己瞧过就知道了。”
崔峤歪了歪头,朝他看了一眼,瞧见他与崔嵬如出一辙的赤红双眼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前路漫漫,殿下到最后还是选了最难的那一条,并且一路走了下来,能看见今日,本宫十分欣慰。”她说着话,拖着繁重的衣袍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城墙的边缘,察觉到城下那二人更紧张的面色,也只是笑了一下,“有殿下与阿嵬在,这大魏的江山,总算有了一点起死回生的迹象,想来陛下在九泉之下,也能够瞑目了。”
陈启闻言,皱起眉头:“崔峤,你这话是何意?你难道不想与你弟弟还有你那个儿子团聚了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难道不知道朕为了什么留你这条命吗?”
崔峤弯唇笑了起来,回手指了指城下的大军:“自然是因为,我唯一的弟弟,率领数万精兵强将,兵临城下,没有了南越的援军,你独木难支,可能连一轮攻城都撑不住,而我恰好就是你手里最值钱的一个筹码——永初帝的皇后,尚未继位的新帝的嫡母,还有,宣平侯的长姐。”
陈启的面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你知道便好,朕对你也不是不念旧情,只要你肯听话……”
崔峤微抬头,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而后才将视线转了回来:“陈启。”
许久未被人如此唤过名讳,陈启整个人一愣,却听见崔峤继续道:“你现在可还想知道,我当年为何推拒了你的婚事?”她手指轻轻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因为你从来都不懂我,在你眼里,我崔峤与都城里其他家的千金们并无区别,娶回家里相夫教子安享尊贵便是你能想到的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但你却不知道,我从未想要过那样的生活。”
说到这儿,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未必不知道。自你我相识起,你就应该清楚,我此生的抱负是什么,只是在你眼里,那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妄想罢了。你不知道,那些话从你口中说出的时候,我是如何的失望,那时候我想,这世上的庸人大多都是一样的。但偏偏这时候,有个人告诉我,我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我应该站在他身旁,与他共享这天下。”
崔峤微垂眸,低叹了一声:“虽然这之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那时候说下的话,却是最真心实意的。”
陈启难以置信地眯起眼:“就因为这个?”
崔峤笑了起来:“看,到现在,你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在我眼里,这却是天大的事。”
她背转过身去,不再看陈启,目光转向城下,安静地打量着威武的三军:“我崔峤一生坦荡,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崔家的列祖列宗。到了今日,也算是对得起我当日坐上这皇后的位置,对得起这天下万民,也对得起死去的先帝了。”
如果方才还只是崔嵬的一个念头,到了此刻,他已不再怀疑——今日从登上这城墙的时候起,他阿姐便存了死志,又或者说,早在当日永初帝驾崩,国破家亡之际,她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直到今日,看见崔嵬他们都安好,看见他们率兵杀回,看见大魏江山重燃起的生机,她才总算放下心来。
坦荡如她,到了这种地步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成为陈启要挟他们的筹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