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行站在城墙上,望着茫茫大漠。
补给已经断了数月,将士们连树皮都尽数丢进了锅中。
七个月里,蛮族趁着京中混乱,数次进攻崇吾关。他的小傻子在草原上倾尽心血留下的那些善举,并没有改变人心的贪欲和狠蛮。
他的小傻子,总是对凡人怀揣着些不现实的期许,好像世人都和他一样傻,都和他……一样善良。
风吹进喉咙里,戚无行在城墙上咳出血来。
几次迎敌,他胸腹受了三次箭伤,两次刀伤,有一箭深入肺腑,军医无法挖出箭头,只能用药熬着。
等到……等到战事结束,他再回中原好好疗伤。
前方哨兵在风沙中举起了战旗,蛮族再度入侵了。
戚无行拎起他的刀,把喉中的血咽回肺腑中,一声怒吼如狂野狼嚎:"出战!!!!"
中原小城外的树林里,蝴蝶在氤氲烟雨中飞舞,一只野兔从马脚旁跳过,和花嬉戏。
萧景澜被褚英叡抱在怀中,声音很低很低地说:"好。"
又是一场恶战。
戚无行拎着卷刃的长刀策马回城,肩上的箭只是草草掰断了箭身,倒钩的箭头卡在肉里,要回城后剜出整块皮肉才能取出。
战场就是如此。
皮肉筋骨无处不伤,每次出征,都可能死在战场上,人都认不出是谁。
他的小傻子……是个娇嫩矜贵的小少爷,就该被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下下棋,写写字,每天都能喝到槐花甜汤。
戚无行嘶哑着喉咙低低笑出声。
又想起那个小傻子了,清清秀秀的模样,胳膊腿都软乎乎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就像……就像槐花甜汤的味儿,在西北粗粝的风沙里荡开一点清冽的甘甜。
是他最好最好的一场梦。
历州今夜有场婚宴,褚县令家的独子要娶亲了,新娘是个清俊温柔的小承人,穿着一身红衣为褚家父母敬茶,眉目精致如画,是这种小地方养不出来的矜贵美人。
宾客们纷纷艳羡着说恭喜,不知道褚家小子哪来的福气,竟从京城带回这样一个承人。
萧景澜被褚英叡牵着手,跪在父母面前叩谢恩情。
喜堂里喧哗热闹杯筹交错间回荡着一声一声的恭喜和欢笑。
褚县令托起两人的绸花,低声说:“萧公子,我儿日后,要托你照顾了。”
萧景澜听见自己空空荡荡的声音,说:“是,爹。”
戚无行灌下一杯酒,咬着牙任由军医用烧过的尖刀在他肩头生生剜下一块肉,带着箭头落在铁盘中。
“当啷”一声脆响,烧红的铁片贴在了鲜血直流的伤口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和焦糊的味道。
戚无行苍白着脸,又灌自己喝了一口酒。
止血药不多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军中已经没有绷带了,军医只能用撕下将士们沾血的旧衣,用热水烫了,来包裹伤口。
酒壶也空了,北风肆虐狂怒地吹着营帐,院子里那棵槐花树被吹得折了,歪歪斜斜地倚在墙上。
槐花是种娇嫩脆弱的小东西,哪里受得了西北风沙的折磨。
戚无行有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