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声吼叫,像一匹孤狼发出怒嗥,凄厉而愤怒。那一刻,柳归藏仿佛看见了修罗恶鬼,他从地狱而来,浑身浴血,披着复仇的火焰。军刀走过曲折的线条,那是一条绝丽的弧度,刀尖凝着一星冷光,仿佛黑夜里的一点萤火。
然后,戛然而止。
萤火熄灭,长刀颓然落地。柳归藏的刀鞘狠狠地击在夏侯潋头侧,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大地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浸没了脸颊。世界像噤了声,只剩下耳里尖厉的长鸣。从他的视线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插在一堆货郎物什里的横波,粼粼如水的刀身映着他头破血流的脸。
迷蒙之中,他仿佛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呼唤。
“小潋——”
第47章 命相逢
滴答——滴答——
牢房的屋顶破了,檐瓦上的残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滴在地上,浸湿了一片地面。墙的高处开了一道窗,铁做的栏杆,每一根都有夏侯潋手腕那么粗,黯淡的光从那里照进来,让夏侯潋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四面都是石墙,角落里有一道矮门。墙很厚,除了天窗传进来一点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整座牢房只有他一个人。有的时候似乎隐隐能听见别的牢房里锁链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很快又没有了,像是幻觉。
夜已经深了,黑暗笼罩了他的周身,只有天窗透进来一点点的光亮,他蜷在那道光亮下,看光里飞舞的尘埃,像无数个小虫,没头没脑地乱转。
他记不大清时间了,像过了五天,又像过了七天。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很潦草,显然包扎的人只是不希望他流血过多而身亡。头侧很疼,他试着摸了一下,那里肿起了一个大包。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一定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他想他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柳归藏一定在准备斩首大会,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天南地北的武林正道赶到柳州需要时间。他练了四年的刀,钻研了四年的牵丝傀儡技,最终还是没能打败柳归藏,甚至沦为柳归藏的垫脚石,帮助他重新登上江湖首座的宝座。
笑话,真是个笑话。
外头突然响起爆竹声,有烟花惊雷一般炸响在天际。夏侯潋仰起头,看见那一方微微泛紫的夜幕中升起万紫千红的烟火。他差点忘记了,今天是端阳节。
他想起他娘。有一次端阳节夏侯霈带他登苏州大报恩寺的高塔,那座塔有九层,最上面的一层可以俯瞰整座苏州城。从上面望下去,青瓦白墙鳞次栉比,像一个个小小的棋盘,百姓和车马像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煌煌灯火连成一片,整座城星夜如焚。他高兴得大喊大叫,扒在阑干上说我要飞。夏侯霈把他拎起来,这个女人的力气大得可怕,单手提着五岁的夏侯潋悬在阑干外面丝毫不费劲。夏侯潋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哇哇大哭起来。夏侯霈忙把他拎回来,头疼地说:“你不是要飞吗?让你飞一飞,怎么还哭上了?”
夏侯霈就是那样,除了杀人放火,干什么事都不靠谱。夏侯潋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谁像她一样的娘亲。可就是这样的娘亲,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在重重人海里看戏台子上的大花旦唱戏,抱着他在乌篷船里听寒山寺的和尚撞钟,带他逛庙会一直逛到最后一个小贩收摊。
以前有人跟他说世上有很多门,每一扇门后面都有一个屋子,每个屋子都有一家人。他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看到别人都父母双全,有的甚至不止一个娘亲,只有他仅仅有个聊胜于无的娘。他为了这个和夏侯霈发了一大通脾气,跑遍整个伽蓝村一家一家问他爹是谁,住在哪。没人知道,或者没人敢说。他没有得到答案,后来不了了之。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这个屋子里有他,有他娘,它就是一个家了。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家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