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京调出来,我要看。”沈玦吩咐了声,踅身下了台阶,司徒谨并沈问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东厂的大拿,自然是排山倒海般的阵仗,客栈外边儿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沈玦眼皮都没眨一下,踩着沈问行的肩膀上了马车,还没有坐稳,门帘缝儿里递进来一封书信和一根金丝络子。
番子在外边儿道:“贵妃娘娘递出了话儿,劳督主拨个空当瞧一瞧。那络子是娘娘身边儿的朱夏打的,说是上回督主来请安,她看见督主的扇子上没挂上络子,想是底下人不用心,便自己打了根,望督主不嫌弃。”
沈玦嗤了一声,将络子扔出了窗扇,络子轻飘飘的,阳光底下,像折了翅膀的蝴蝶,正落在车轮旁边,马车开动,车轮压在那络子上,印出深深的车辙印。
换了身轻便衣衫,沈玦折道去了秦淮河,乘着小艇上了楼舫。
黄昏时分,红霞映在水里,波光明灭间,像剪子裁破的丝绸,又像女人脸颊上的残脂。夜幕还没有抖落下来,姑娘们已经出来了,在船舷上挥着彩袖,甜而媚的香气幽幽地散开来,被江波掬捧着,在波心荡漾。有姑娘抱着胡琴唱吴歌小调,温软的声儿曲折的调儿,听了让人醉悠悠,找不着北似的。
秦淮河边上,千门万户朝水开,有的河房凿了台阶直通水里,媳妇子们蹲在台阶上洗衣衫,衣衫上都似披满了红霞。货郎撑着小船来往,像一片随水漂流的小叶子,载着满船的什物,间歇吆喝几声,随着河水传出去很远很远。
算起来,这是沈玦第一回 来秦淮河。还在读书的时候,戴圣言带他来过夫子庙,在追月楼上讲《诗》,追月楼楼高,极目远眺的时候可以看见潺潺河水。河上是烟花盛地,戴圣言向来不让他靠近。他还记得追月楼的蟹黄包,咬一口满嘴的汁,露出黄灿灿的馅料。
“真是块宝地,比咱们京里头的八大胡同不知风雅多少倍。听说这儿的娼妓大多是扬州瘦马出身,总角年纪就开始学吹拉弹唱,诗词歌赋,个个儿都会作诗填词儿呢,比起状元爷也不遑多让。”沈问行笑道,扭头看没什么表情的司徒谨,“司徒大人一路护卫辛苦,要不今晚就在这儿歇上一夜,不尝尝鲜岂不白来?”
司徒谨垂眸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仍旧看着滟滟江波,没理他。
王八头儿见了沈玦,眉眼弯弯地凑上来,递上来一本金漆滚边的折子,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曲目,“公子爷,爱听什么曲儿?我们的姑娘都会唱,您就是要听十八摸也使得。”
沈玦没理他,沈问行接过折子,却并不看,只道:“咱们是北边来的,爷们口味刁,只听昆曲,不知可有会唱曲的姑娘?”
王八头儿堆起笑,正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这说话七拐八绕的声口,像宫里出来的似的。觑起眼来打量了一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弯下腰,“几位爷,请跟小的来。”
夜色暗了,两岸的河房都挂起了灯,灯火连成煌煌的一串,像给秦淮河上了两道金灿灿的滚边。仆役撑着竹挑子在楼舫屋檐上挂上红纱灯,影影绰绰的红,男男女女在灯影底下互相喂酒,酒香混着又滑又甜的笑,像一个不真切的梦。
王八头儿把他们引进了二楼靠水的包厢,也不拿巾栉收拾一番,独个儿去了。这包厢在楼舫的最前边,三面都是窗户,隔窗可以瞧见映着满天星河的河水,中间摆了一套黄梨木的桌椅,靠墙放几个金漆螺钿的方凳,是给唱曲儿的倌人坐的。墙上还颇为雅致的挂了一副赝品画。沈问行自己掏出帕子掸好桌椅,沈玦方落了座。
稍稍坐定,沈玦冲沈问行点了点头。沈问行走到墙边,取下那副画,墙上露出一个手掌宽的小方格,他拉开方格,隔壁包厢的一星灯火漏出来。沈问行叩了叩墙,是极有节奏的三下一顿再一下。对面回了连续的四下叩墙,沈问行朝沈玦点点头,退立一侧。
“小人高年见过督主。”墙那头,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小人已取得伽蓝信任,接管了夫子庙的暗窟。”
沈玦抿了口茶,道:“很好。不枉咱家费尽心思栽培你,只要你好好替咱家做事,你的妻儿老母自然不会受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