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煞是好听,缓缓不绝,似清泉泠泠作响。
可众人早已噤若寒蝉,给魏德捶肩的小黄门一套小拳捶得越来越轻,最后几乎蚊子叮似的,好在魏德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若搁在往日,他早被打发出去了。
“臣恳请万岁诛魏阉,罢东厂,则朝政清,四海明。臣万先昧死俯首再拜。”沈玦阖上奏折,垂目静立。
四下鸦雀无声,只有魏德拨珠串的声音咔嗒咔嗒地响着,像西洋钟的钟摆。诸人听久了,只觉得呼吸仿佛都和它一致。
珠串忽然断了,迦南佛珠劈里啪啦滚了一地,没头没脑地往四处钻,所有人悚然一惊,连忙屈膝叩首。
“好一个‘大奸大恶’,好一个‘掖庭只知魏阉,不知陛下’!这是要治咱家一个欺君罔上,意欲谋反之罪!”
“公公息怒。”钱正德素来胆大,膝行到魏德身边,为他续上茶,道,“万岁爷早就不管朝政了,横竖这奏章在咱们这儿,咱们就把它截下来,寻个由头,将那个万先贬得远远的,若公公胸中难平,更可一不做二不休,一气儿整死他,杀鸡儆猴,让文武百官瞧瞧,咱们东厂司礼监可不是好惹的。”
魏德撩眼皮看了钱正德一眼,却对沈玦道:“沈玦,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你说说看。”
沉静的少年低吟片刻,缓缓开口:“万先此人,为官二十余载,今年冬至便要致士归乡,历来无功无过,可以说是谨小慎微……不,胆小怕事。今次忽然弹劾义父,儿子想,他或许不过是想博一声名而已。”
“嗯,”魏德道,“继续说。”
钱正德悻悻然跪了回去,悄悄看了沈玦一眼,那人的侧脸没有丝毫表情,眼睛看着地毯,半寸也不曾挪移。明明只是个文书房的小太监,却能够随侍在魏德左右,他这个刚被擢拔的秉笔反倒不甚得脸。钱正德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沈玦继续回话:“依儿子所见,义父不如不做理会,任其自流。常言道,能忍方成大事。若将其贬黜,恐怕正中此人下怀,成其刚正不阿之名,更激清流为回护同僚而口诛笔伐,届时即使奏折不见于陛下龙目,只怕声闻亦会传于陛下之耳,得不偿失。”
“有理。沈玦,你年不及弱冠,却有深谋远虑之才,很好。”
“义父谬赞。”
“大殿下落马伤了腿,万岁正是心烦的时候。好好一个全须全尾的儿子,成了坡脚鸡了,圣意难测,咱家虽然随皇伴驾多年,也保不齐万岁拿咱家当出气筒。这些个不长眼的,上赶着给咱家上眼药,真是可恨!”魏德气得直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又道:“不过,咱家得让这老驴吃点儿教训。他不是想要声名吗?咱家便成全他!哼,不好好给他抻抻筋骨,他以为东厂是吃干饭的衙门!肖闫,你派人去外朝和市井散点儿话头。”
一个太监忙道:“请公公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