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自是要将雍钰堂引至此处再行动手。
汪展鹏当即道:「我去引他出来。」
贺长峰点点头,再看谢苇一眼,道:「你同我一道去林中等候。」
谢苇自是听从师兄安排,又不忘嘱咐谢霖,「你在船上等着便是。」
谢霖于武学一途仅知皮毛,晓得帮不上甚忙,非要跟去,倒给谢苇平添麻烦,便道:「我晓得,倒是你们,千万小心行事。」
待得翌日晌午,两艘船先后行抵东昌府。这一条水道自城外蜿蜒而过,两岸停满大大小小船舶,岸边酒楼茶肆妓院歌坊鳞次栉比,来往客商川流不息,纵比不得平京繁华,亦是人烟鼎盛的富贵之地。
那官船果如曹老六所料,停在岸边,放下舢板,便有仆役舟子下去采买。曹老六亦将船停在左近,两船之间隔着五六只轻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暗中窥视起来倒甚是便宜。
汪展鹏将身隐在舱房窗后,盯着那官船动静,足有顿饭功夫,方见船舱中步出一人,身后跟着两名随侍,缓步走下船去,登时捡起顶宽大皮帽扣在头上,将帽檐压低,遮住眉眼,亦下船上岸,远远缀在那人身后。
谢苇亦在一旁看着,见了雍钰堂身影,恨不能一道追了上去。
贺长峰见他眉目阴鸷,恐他沉不住气,唤道:「三弟过来,陪我下上一局。」说着,使唤谢霖将舱中备下的一套棋盘并棋子摆了出来。
谢苇哪有心思下棋,却又不愿拂逆其意,只得强笑道:「大师兄倒好兴致。」踱了过来,自盒中捡起一枚白子。
谢霖从未见他下棋,此时诧异道:「不想你还会这个。」
谢苇回以一笑,「你若想学,得空教你就是。」说罢,定一定神,静待贺长峰黑子落下。
汪展鹏行走江湖几有十年,论武功与雍钰堂尚在伯仲,论起江湖经验,却比这位养尊处优的同安侯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此缀在身后,雍钰堂竟是丝毫未觉。
两人一前一后,眼见雍钰堂进了东昌府城,寻到城中一处名唤品味居的酒楼,入内坐下,汪展鹏亦跟入其中。待雍钰堂被小二引上二楼雅间,汪展鹏却不再跟上,只在酒楼大堂中寻了张靠门的空桌坐下,点上两个小菜,慢慢吃着。
这酒楼本是东昌府数一数二的食肆,此时又恰逢正午,食客众多,那小二见汪展鹏衣着平常,所点菜肴亦是价廉,便无心殷勤招呼,自去伺候其他人客,汪展鹏等上片刻,见无人注意,忽自袖中掏出一截木炭,在那大门右边的木柱上画起来,先是画上三横,又在横下点上三点,点旁写个「林」字,最底下画了一柄断刀,却与谢苇当日交托段行武的信函上所画一般无二。
这图不过巴掌大小,离地四尺有余,待画完,汪展鹏转过身去,正将一副图遮在身后,复又吃起菜来,待盘干碗净,掏出一把铜钱扔在桌上,离了酒楼,却也不走远,径自踱到酒楼斜对面的一间字画铺子里,佯装赏玩墙上字画,一只眼只盯着酒楼门口不放。待过了足有一炷香,方见雍钰堂自楼上下来。汪展鹏将身子半隐在门扇之后,见雍钰堂站在门口处,看着门柱足有移时,暗自揣测那图必是被瞧见了,遂放下心来,闪身出了字画铺,倏忽便没入街上人流之中。
品味居店门前,小二方将三位客官送到店门口,便见当中相貌不俗的公子停了脚步,只看着门柱发愣。这小二是个有眼力,只看这公子一身穿戴,便知是位贵人,见人堵着门口不走,却也不敢怠慢,躬身哈腰的在一边候着,等了足有盏茶时分,方见那公子问道:「你家门柱上这幅图是甚么时候画上去的?」
小二被问得一头雾水,心道:门柱上能有甚么图画?顺着客人手指看去,却见柱子上果然被人用黑炭涂抹出一块,不由怔了怔,回道:「回客官的话,小店每日打烊时必要里里外外擦洗一遍,再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在上头。眼下这处炭迹必是今日才画上去的,也不知哪个手欠的,倒将好好的柱子画花了。」
雍钰堂点点头,看着柱子上那三个点并一个「林」字,又问:「你这东昌城外三十里处可是有一片林子?」
小二道:「正是,自城墙东门出去,过了码头径直向东,再走三十里,便是山地,密密麻麻一片林子,本是个打猎砍柴的好去处,只因几年前不知何处窜来一只老虎,伤了人命,便再无人敢去了。」这小二实是个话唠,见客人问起,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絮絮叨叨了一堆,末了还问道:「客官莫不是想去游猎一番?莫怪小的多嘴,这可使不得,那老虎可是厉害得很,想当初咱们知府大人派了一队人马前去,也不曾奈何了它,客官何苦去冒这个险。」
雍钰堂微笑道:「不过白问一句罢了,有劳费心。」回头吩咐身后随从,「打赏。」
小二接了那随侍掏出的一串钱,乐得眉眼开花,见雍钰堂抬脚欲走,一迭声道:「谢客官,客官回头再来。」
汪展鹏所画涂鸦乃是门中暗记,雍钰堂一见那断刀,便知必是有神兵谷门人在此,约定今晚三更于三十里外林中相会。他出师已近十载,自雷家堡一行后,因心虚之故,便再未回过谷中,只每年遣人奉上年礼,以示不忘师父教导之恩。如今相隔多年,忽见师门中人便在左近,不知何故深夜相会,料想必非小事,不由暗中惦念,待出城回到船上,思忖半晌,终是换过一身衣裳,待到晚上二更过后,取过佩剑,避开仆役耳目,悄悄出舱,纵身跃到岸上,施展轻功,一路疾奔,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林子边上。
此际夜深人静,因天气尚未回暖,连鸟雀之声亦无,只冷风拂过,吹得树枝轧轧作响。
雍钰堂奔至林边,脚步缓了下来,凝神静听,见四下并无人息,想一想,纵身跃至一棵树上,踩着高处树枝,四下瞭望,忽见前方一点火光,注目细瞧,竟是一小块空地中点起的一堆篝火,暗忖应是门中弟子所燃,登时提气一纵,跃到另一棵树上,这般脚步不停,倏忽便到了篝火所在,待落下地来,只见那篝火上架着树枝,枝上穿着硕大几块肉,已烤的八成熟,肉香扑鼻中又带了一丝腥臊,火堆旁一团斑斓皮毛,想是新剥下来的,还带着丝丝血迹,定睛一看,竟是张虎皮。
雍钰堂走到虎皮旁站定,捡起一看,见整张虎皮自腹部一刀剖开,切口处整整齐齐,余下再无创口,想是一刀毙命,这般刀法,三位师侄中唯有汪展鹏使得,余下两个师侄一个使鞭,一个擅拳,刀法却都不如这个了,登时提声叫道:「可是展鹏在此吗?」
静待片刻,便听林中深处传来一声招呼,「正是汪展鹏,来人可是二师叔吗?」
话音才落不久,一人自林中走了出来,不是汪展鹏又是哪个。
雍钰堂许久不见这位师侄,乍一见当年的稚嫩少年长成个英挺汉子,倒比自己还高了半头,不由失笑,「多年不见,你竟长得恁高了,若非晓得是你在此,走在街上,我许都不敢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