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谢霖瞬时红了眼圈,默然良久,轻轻道:「大哥,我想寻回父亲尸骨,重新安葬。」
当日仓促逃命,莫恒尸身葬得潦草至极,如今眼见大仇将报,谢霖便想在京城附近重择吉穴安放,也好便宜日后祭拜。
谢苇明了他心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道:「好,你几时得空,咱们便即起身回去。」
两人商量已毕,谢霖翌日便去太医院告了假,只说回乡祭扫,柳思然自是准了。
因此行无需赶路,待收拾好行囊,二人便自妫水码头乘船南下。此时正是夏日晴好,江面开阔,船行中微风习习,两岸水鸟盘旋,处处可见沙芷汀兰,纵是思及亡父一时黯然,比之当日进京时的凄惶茫然却也不可同日而语,况有谢苇在侧开解,三言两语间,已将谢霖心思引到别的上头,那悲戚之情便留不长久。
船行这一路顺风顺水,只十余日便直抵邓州,到此后,弃舟登岸,向车马行雇了两匹骏马,从陆路直奔南诏县。进了县城,两人先去买了铁锹、祭品等物,又到当日所住客栈宿了一夜,翌日一早,从客栈柜上买些干粮,便一头扎进山林之中。
当年逃亡之时,两人于暗夜中将莫恒匆匆下葬,数年间过去,当日所走山路早已记不大真确,便只得一点点搜寻,直寻到第四日,方找着莫恒葬身之所。那坟茔早让雨水冲得平了,又生满野草,已是面目全非,幸得谢苇那日插在坟前的断木还在,上面「莫恒之墓」四字依稀可辨。
谢霖供上香烛祭品,跪在坟前,将这数年遭际一一道来,待说到「爹爹,孩儿替你报仇了」,不禁失声痛哭。
谢苇忆及沔阳城中三年日月,平静悠然,不觉亦是伤怀,陪着谢霖跪在坟前良久,忽道:「莫叔在天有灵,当知霖哥儿与我心心相印,有我在一日,定让霖哥儿平安喜乐。还请您护佑我二人,此生共度,比翼白头。」
谢霖眼泪堪堪收住之时冷不防听见这句,不禁一怔,转头去看,只见谢苇神色郑重地磕下头去,愣了足有移时,方明白过来谢苇此举,他素日里脸皮也不算薄,不拘缠绵厮闹,俱是放得开手脚,这时却面红过耳,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爹爹,那个……大哥和我……我们……过得极好,唯愿就此相依为命,濡沫一生,您地下有知,可千万莫要骂我胡闹。」
说完,也一并磕下头去。
两人叩完头,起身之际不由相视微笑,万千情意尽在这不语一笑之中,如此一来,哀戚之情顿时淡了,两人打叠起精神,抓过铁锹挖了起来。
谢霖唯恐挖掘中伤及父亲遗骸,动作间不免小心翼翼,饶是如此,两人手脚不停,不过半个时辰便也挖了出来。
莫恒尸身躺于地下数年,当日身上所穿衣衫已然烂尽,只剩了一堆白骨,谢霖见了,鼻子又是一酸,强忍着泪水,同谢苇一根根捡拾出来,去附近寻了处山泉冲洗干净,收入此行带来的一只两尺来高的瓷翁中。
谢苇背起瓷翁,牵住谢霖一手,道:「等回了京,便将莫叔送去西山的樵云寺,请高僧诵经超度。」
谢霖狠狠点了点头,「都说樵云寺香火极是灵验,爹爹又一向行善积德,佛祖有灵,定能保佑爹爹来世福寿俱全,再无今世之苦」
两人自山林中出来,原路返回邓州,依旧乘船北上,直抵平京城。抵京后也不回家,径直便将莫恒尸骨送入樵云寺,施舍下不少香油钱,又花重金请高僧好生做了一场法事。谢霖本拟再择一吉穴安葬了父亲,不想一时没能寻着合意的风水先生,便只得先将遗骸寄存寺中,待日后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