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终南这般慨然允诺,晓舟珩心下更不是滋味:“像是人为而致,我怕是西云得罪了甚么人,你若医好了他,只怕你也会惹祸上身……所以你不必出于是我之请求而勉强答应。”
李终南听闻晓舟珩这样一言,不由盯着他看了半响,顺手抚平了他心中的千虑万愁,笑道:“怎会有勉强一说,我理会你出于情分的于心不忍,况且我本也是一名医者,吊死问疾也乃我之本职也,所以尽管安心,我自会办妥。”
想起今晨让自己始料不及的两件事,面对着眼前之人笑靥,晓舟珩自觉生了些决堤之兆,他微挪几步,倒戈似的陷入李终南怀中,死死抓紧他身上沾满烟火气息的衣袍,想将泪珠藏于李终南锁骨之上。见状,李终南并未安慰肩膀微有起伏的晓舟珩,只是沉默地将怀中之人紧锁在自己的方寸之间,轻拍他后背。
良久,晓舟珩抬起头来与李终南对视,从他深渊似的眸中看见了自己那张力竭苍白的脸。李终南又是一笑,抬手揩去还附在晓舟珩脸上的点点泪斑,用温柔的语气驱散了他脸上愈聚愈浓的那片阴云:“无事的恕汀,还有我在,你不必怕,无论甚么事我都与你站往一处。”
晓舟珩低声应了,遂离了李终南的怀抱,抬袖掩了面:“我无碍了,你快些去吧,我在家等你。”
“好。”
李终南照旧捏了一把晓舟珩的左颊后,出了房去,虚掩上门。
晨雾已散,街上人愈发多了起来,一路的花木繁重,瑶房珠户让金陵城多了几分活气。不出一会儿,李终南便到了尹旧楚所在的画铺,见店中无人,迟疑间身后传来有些许冷淡的声音:“不知八少爷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李终南忙转过身去,行了一礼:“见过尹公子。”
尹旧楚回礼,冷不丁瞧见了李终南背着的药箱,这厢嘴角现了一个苦涩的笑:“恕汀……还是告诉你了?”
还不待李终南应声,尹旧楚便做了个请的动作:“失礼莫怪,里面请罢。”
二人顺着园廊好一阵走,最后停在尹旧楚的小院内,但见幽雅爽目,危石藤萝,空水澄鲜,四周混种着些翠竹与芭蕉,如此别具一格的铺设,可见这主人也定是位清雅之士。
李终南随着尹旧楚踏入这房内,环顾四周,猛然间瞥见墙上的一副画像。画中人青袍白衣,姿致风流,手执书卷,眉宇间暗藏洪荒万物。双眸呈水,似在盯着书卷,但又似看着房中之人。一幅画看下来教人居然有了鹤羽皑皑,鹿鸣呦呦,仙露明珠,天人尽来的百般神思。
画中的绝艳余采晓舟珩居然如此灵动,呼之欲出的情意再清楚不过。
尹旧楚此番涉笔成趣,究竟是倾注了多少心血!
李终南心头猛遭一螯,瞬时百感交集:“你……为甚么不告诉他?”
“八少爷是来打趣尹某的么?”尹旧楚促笑一声,目中却不见有何神采,“海棠开到二三分足以,有些话不说已是说了。”
猝闻此言,李终南一愣,也勾起了嘴角,朝着他再行一礼:“尹公子,是我愚了。”
“不敢。”尹旧楚愀然道,“上次救命之恩还未能偿谢,论计谋心胸尹某着实比不上八少爷,这次又劳烦八少爷医治,尹某深感惭愧。”
尹旧楚似乎不愿与李终南谈起此话题,未等他答应,又道:“八少爷,用茶么?”
李终南摇头,也不知接甚么话好,这厢示意尹旧楚入座,自己则将药箱打开来,将物什取出铺于桌面之上。
“若是痛了,可叫出声来。”
“我理会得。”尹旧楚眼眸低垂,点了点头,“有劳,请吧。”
李终南接过尹旧楚的腕子,掀开其袖边,不由一怔,究竟是甚么人能如此狠心,竟硬生生将手指掰断?李终南用药擦拭后便开始着手接骨。这一过程十分艰难,毕竟观其伤痕,已是耽误了好些时日,再加之十指连心,势必是抉入肌骨疼痛倍增。在李终南动作间,尹旧楚脸肌绷胀,眼圈发红,胸脯急促起伏,就是不曾吭过一声。
约莫是过了甚多盏茶的光景,李终南已是将尹旧楚的手重新接上后包扎完毕,二人俱是虚汗淋淋,随后又见李终南翻出了些药来,叮嘱尹旧楚务必要定期换上。
待这边李终南收拾妥当,尹旧楚也觉指尖酥酥麻麻有了知觉,再次谢过后便送了李终南出了画铺。原路返回,李终南这厢与尹旧楚拜别,刚转身迈步,却听尹旧楚在身后唤了一声:“八少爷。”
李终南略微侧目:“怎么?”
“此生……好好待他。”尹旧楚声线微抖,透着几分哀凉。
“自然。”朝晖斜入,周围似乎沐浴在一片欣欣向荣中,在这光彩中,也只有李终南能看清扶门而立的尹旧楚,以及他身后的荒凉径界。
不过须臾,李终南的身影便消失在在尹旧楚的视野里,他遂抬了抬右手,被李终南重新包扎过的地方疼痛已是减了半——其实方才恕汀定是吓到了罢,自己这般不堪模样,还是让他分外困扰的罢,不然他也不会叫李终南来。
他心中还是有我,哪怕他对我已不再是往昔的那份情意,我也该知足了。
白羽香寒,琼衣露重间,尹旧楚只觉兴亡满眼,呼吸阻隔,这厢不由喃喃道:若不知来日相逢何处,那你我之间便不要再见,此情……尽矣。
人间再无那个为自己写《双别赋》的晓恕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