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琋转过身来,先是一扫被抓住的袖边,又淡淡瞥了一眼韩铁衣后,这才开口道:“若是跟了韩公子,能保我甚么?”
“我自然不能保甚么。”韩铁衣正色道,“但是在我这里,你不愿做的事,就不做。”
“呵,韩公子真是有趣得紧。我与何人结交,与你有甚么相干?”李韫琋此刻像是淡白月轮,似要在须臾之间消散开来,只见他重新垂下眼去,轻轻推开了韩铁衣的那只手,“韩公子自重。”
瞬时之间,周遭似是凝冻住了。覃昭见状顺势一把揽过李韫琋的细腰紧紧扣住,挑衅似的冲着韩铁衣笑了一声。
“东叱。”晓舟珩只觉李韫琋此话太重,有些于心不忍。待那两人移步,忙走至韩铁衣身侧低声道,“人各有命,有时真是强求不得。”
韩铁衣依旧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勉力张了张嘴:“若我不信命呢?”
晓舟珩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竟不知是觉再陷祸事不妙,还是韩铁衣这幅六魂不舍的样子更糟些。
风声渐强,呜呜咽咽间,那头几片乌云遮住了仅存的那一丝夜光,霎时之间,空中降下了一阵催花细雨。
雨终究还是下了。
“恕汀。”李终南在处挥手道,“你且来一下,有些不太对。”
见韩铁衣还是似哑石一般不曾挪动一下,晓舟珩只得安抚似地拍了拍韩铁衣后背,去了李终南身侧。此刻的李终南并未在尸首一边,反而是举着灯笼在凝神观察那坠落的碎石。
“想必是前些天的暴雨罢,地势险要确实安全可保,但类似于山崩地陷之事着实难料。”晓舟珩不通地理之说,但刚自己与李终南过来之时,见到廊柱不仅有歪斜,还有些许裂缝,除此之外路中小径之上还有石块草屑,再见到塌陷的一山,虽未曾有目眩难立之感,但心下依稀觉得像是地震引起的山崩。
联想到李韫琋席上所言庄内怪事,在加上此等山冢崒崩之征,难不成真是滓秽作祟?
若真是地震,巧合与否姑且不论,就只言李韫琋,覃昭,与韩铁衣这三人都古怪至极。
好像这山庄里确实有鬼魅,勾去魂魄,将人一步一步引向万劫不复。
“不然。”李终南应道,“我以前曾与师父借居山中,遭遇过山崩与地震,并非是如此。”李终南出身五门中有头有脸的正道门派,哪里还能在山中住,这让晓舟珩又感觉到了久违的揶揄之意。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自己能写诗赋词就足以艳压群芳,只不过是少了些常识,李终南居然还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
虽然那端忙于观石的李终南并没有如此想来。
比起崩塌一事,更为让晓舟珩起疑的便是李韫琋言行,他明明难掩见到祝离忧尸首之时的痛苦,却不知为何瞬时能将悲怆敛起,又换上一张冷冰冰死人脸,与覃昭去往一处。
但是李韫琋似乎也并未想遮掩这份矫情饰貌。
并非是他修行不够,欲盖弥彰,弄巧成拙;相反,晓舟珩觉得他在认认真真做戏。
可是,为了甚么?做戏给何人看?自己,李终南,韩铁衣,还是……覃昭?
这样思忖一会儿的晓舟珩只觉前路甚是难探,不知何处为终,好叫自己缓一口气,稍作歇息。似乎自己应了自己名姓一般——身如一叶舟,万事潮头起。水长船高一任伊,来往洪涛里。
起起伏伏间,何处是岸,何处又是归程?
那边的侍从已经在李韫琋的要求之下,将祝离忧与渺渺的尸首搬出了乱石堆。李韫琋远远招呼了李晓二人后便离了此地,只留了几个护院清扫此处。
“你有没有闻见甚么味道。”李终南全然不知晓舟珩心下的嘀咕,反而一直蹲蹲起起,似一直在石块间寻些甚么。
“自然。”打方才起,晓舟珩便嗅到了周遭弥漫着的那种,除过血腥味的那种不合之气,“但是这怎么可能?”
灯火隐隐间,李终南在离晓舟珩甚远的一处终于起了身,晓舟珩趋近几步,这才看清他左手手心俨然呈着一截发黑且不足一寸的麻绳,李终南颇为自然地将那小半截绳子连带着灯笼一同递到晓舟珩手中。
晓舟珩只觉他此番动作分外熟悉,下意识接过之后才忆起,李终南上次这样搁在自己手心的还是玉英的舌头。望着那炭色麻绳,晓舟珩不住又打了个寒颤。就在晓舟珩牙根发寒之时,只觉身上多了一件衣服,一抬眼,只见李终南正在层层除去外衣,现在俨然是身上不挂一缕,和着细雨露出了无可挑剔的肩膀与胸膛——以及背后隐隐几道抓痕。
一瞬间,晓舟珩满脸尽是晨起时的赤红云霞,想起二人的荒唐事,口中又打起了磕绊:“你……你……”
李终南似乎没有听来,只是将手中的衣物递与了晓舟珩,并道:“恕汀,我去下面看看,且等我片刻。”
下-面?这时晓舟珩才发觉,确实有下-面,山塌下的不远处便有一汪小池,是从淄梁山半腰开出来的泉水,更重要是,那是通向山下的活水。
不过由于巨石滚落,水道似有些不畅。
扑通一声,只见李终南已是跳入水中,池上冒了几个气泡,又激起了几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