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舟珩顾不得推敲屈夜梁方才举措的含义,见此刻李终南不适,心下生出几分焦急:“你还好么,用不用小生送你回房歇息?”
李终南并未回答晓舟珩的问询,反而冲着屈夜梁离开的方向勉强一指:“那是何许人也?”
“是屈夜梁屈公子。是六少爷……”晓舟珩一顿,不知如何解释二人关系,沉吟半响,才弱声道,“之好友。”
一闻此言,李终南不做声,紧紧绞着双唇,脸上不带一丝血色。
晓舟珩见他一副要死的前兆,急急道:“小生去喊郎中来。”
“不用……不用,这是从娘胎里落得的病,医不好。”李终南勉力一笑,“绝艳先生不必如此紧张我,我自己便是医者,缓缓就好。”
不待晓舟珩应声,只听怀中那人又幽幽道:“趁未开席,绝艳先生还是去换一身衣服的好,那脂粉味,着实冲鼻子。”
晓舟珩双臂一僵,自己自然是闻不见自己身上有甚么味道,李终南一提,自己便想起方才与尹旧楚对话以及种种,心立马沉下去,生硬道,“脏了八少爷的衣衫,对不住,小生这就去换一身。”李终南瞟他一眼,撑起了身子,却也不否认:“你这厢便要动作快些,马上就要开席了。”
晓舟珩心下骂道:这瘟生,生得好看说话却不留情面,白瞎了一身好皮囊,可嘴上只能道:“小生理会得。”
这一折腾引来几个小婢,忙将李终南扶了去,见那人走远,晓舟珩心下恼火,忿忿地回房去换置衣物。
晓舟珩不知道的是,方才他出了水烟湄后,尹旧楚一直望着晓舟珩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
身后是似鸾凤鸣的教坊司,前方是寂寥人散的一更残梦。
“怎么不进去,外面风这样凉。”江如里不知何时出现在尹旧楚的身后,手执金丝折扇,轻点尹旧楚侧肩,“发甚么痴。”
见尹旧楚久久不归,江如里便出来寻他。
“只怕他到现在还是怪我的。”尹旧楚收回目光,视线缓缓落在晓舟珩方才递给他的字条上。
“恕汀怪你甚么?”江如里自然不知道二人之前如何,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探过头来,瞧了瞧那宣纸上晓舟珩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笑道,“恕汀又托你帮他寻书?”
“然也,我有渠道,自然只能我帮他了。”
“少来,他要的那些不是孤本就是前朝余书,他要起来容易,你寻起来不知道有多难。”
“无妨。”尹旧楚凤目一挑,“我负了他在先,现自然尽力补偿他罢。”
“甚么负不负的。”江如里白他一眼,“虽我不知你们之间有何过节,恕汀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我看今日他也未对你如何,若还是担心,改日你再邀他出来。”江如里一顿,又道:“不过一个在李府,一个要成家,要再聚恐怕就难了。”
对他的辜负能这么简单便了了?尹旧楚惨然一笑,心下道:只怕他会怨我一辈子。
“是我失言在先,”尹旧楚长吁道,“他现在这般也怨不得他,要怪就怪我,要不是我……他也不会这般在李府委曲求全。”
江如里与晓舟珩并非自小相识,因而不知道那人欲求放浪人间,自然也就不明这委曲求全从何而来,道,“你们这些文人真是奇怪得紧,恕汀托你寻书,又不告诉你缘由,我怎么就不信那李府世家公子会看那些书。”
“我也不知。”尹旧楚摇了摇头,“他只与我说他正编纂一书,然后整理的书稿每月下旬交予应天书院。”
尹旧楚却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伤了他的心,他转移注意力罢了,甚至入李府任西席之事也是同自己置气,不过这些话自然不能同其他人讲,因而见江如里问起书来,便轻描淡写一句提过。
江如里似乎还好奇得紧,道:“如此,那我有空见了皇甫兄便问问他罢。”
二人接着又说了些闲话后,便一同回了堂里。
回观李府,六少爷李韫奕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大户公子,换上便服的他长身玉立,落得一身高贵气质,此刻正倚在三秋亭,手中一捧花口茶瓯,半阖着一双桃花眼,认真听府上伶人弹奏鸾筝。
那伶人乌眸粉面,也不知奏的是甚么曲子,只见素手蛟腕,绕砌十三弦,声声清冽,却是留得月色入神,似能摒去芜杂心绪前尘羁靡。
“好,好。”一曲奏罢,李韫奕忍不住夸赞,“减兰琴艺又长进了。”这伶人名唤减兰,是李韫奕一年前偶然救下的女子,原本也是出身清白,却因家财散尽而被其父卖进酒楼做歌姬,减兰不从,李韫奕与屈夜梁恰巧路过,继而出手相帮,现已成为李韫奕众姬妾之一。
“官人谬赞了。”减兰赧然一笑,细眉樱唇,长睫下的明眸偷偷窥着李韫奕,和着耳边流苏珍珠坠子,叮当相撞。
李韫奕垂下眼去,冲着杯中飘着的袅袅温气轻抿一口。这时亭边趋近一个小婢,轻声道:“六少爷,吕大人与楼大人已经到了正厅。”
“好,这就过去罢。”李韫奕冲那婢子一笑,又望了望周围,“怎么没见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