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齐刷刷地起来,鱼贯出场。樊通站起时,无极仍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双拳攥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突出。樊通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上,无极便“唰”地一声起来,退出金麟殿时,在强烈的不甘之下,斗胆回头往王座上瞧去,却冷不丁地对上那一双眸子——王上在看着他!从远处遥望,齐王的眼睛似琉璃一样,仿佛能瞧到人的心底里去。
“无极,走。”又一声催促。无极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到殿门外头,王上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了。
宴散,齐王的宫殿里。内侍为王上换下礼服,宽大的漆金鹤屏后,隐隐映出几道人影,那消瘦而高的,便是季容。
“卿可有瞧见楚国公子脸上的神情?”季容今夜饮了不少酒,话也比平时的多,“——就差是在寡人的跟前咬牙切齿了。”
今夜齐国于金麟殿大宴各国诸侯公子,那些人大多以为齐国势弱,其中尤以楚国诸侯最是趾高气扬,饶是在国君面前,都一副傲慢无力的模样。今页众诸侯不仅见识到了齐国的财力,又亲眼看到了齐王身边能者众多,这才短短几十年,齐国就脱胎换骨,如何能不令他们咬牙暗恨?
赵黔站在外头,神色恭谨地应说:“王上圣明,这下,他们想是会安分些了罢。”
“非也。”季容由屏风后走出,他身上穿着缎白色常服,看起来更是朴素淡雅,只看他神色间略带愁容,“这些狼豺虎豹,又怎会甘心落于人后,怕是会趁我齐国强大之前举事。”季容坐在席上,内侍端着盆子进来,赵黔便说一声:“我来。”他拿着水盆到季容脚边跪下,服侍他洗脚。
季容尚是王子时,赵黔便随侍左右。他本为赵家后人,先王听信谗言,杀尽洛云赵氏,赵黔以罪臣之子充入宫籍,后为季容所助,方可免掉去势之苦,以侍卫的身份待在太子身边。齐宫中人人皆知,赵将军是王上的心腹近臣,其妻为闵后之胞妹,而齐王和将军二人间乃少年情谊,君臣关系自是非同一般。
季容正在闭目养神,因日夜操劳国事,他的鬓发已是斑驳灰白,加之面容消瘦,常予人一种羸弱多病的感觉。氤氲火光中,季容突然问:“那个孩子,”他絮絮低语,“无极……叫无极,是罢?”
“是。”赵黔应。
季容微微颔首,带着琢磨的语气道:“确是个可造之才……”又想起说,“说来,寡人还未赏他。”宦官总管嫪丑遂问:“王上,可要奴去叫他来?”
本来夜色已沉,古来戌时便要歇息,然而,季容今夜在殿上大挫各地诸侯锐气,到了这时候仍旧精神抖擞,于是道:“去传无极来见寡人。”
龙霆军为王之亲卫,故众少年都住在齐宫里,除了必要的武术之外,亦要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其他的,诸如如兵法、策论等皆缺一不可。这帮少年有的出身齐国贵族,也有的是各地诸王举荐而来,还有极少数诸如无极这等无赫赫家世,却凭王上赏识而带入宫中者,总之,这些人都身世清白,而他们之中,必然将出现白术、长安侯那样的国之栋梁。
今夜,龙霆军在王上跟前献舞,这些少年为了这短短一刻,自半年多前就开始排练,每个人都期盼着能借此得到齐王的青眼,从此平步青云,不想到后来,竟出了这等差池。
而众少年中,当属扮演春君的无极最是失落。无极自编入龙霆军中,已经过去了三年。少年无极才思敏捷,天赋极高,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才华更甚,却也比一般人还要努力。这三年来,他日日只睡两个时辰,每日一睁眼便是练武,除此之外,在其他方方面面亦付出旁人没有的十二分努力,早在一年前,他已是战无敌手,俨可说是少年军里第一人。
无极之所以如此拼命,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这一天罢了。他今年满十五,终于可作为春君人选,在王上跟前开脸,在此前,每每幻想到这一刻,少年都夜不可寐,辗转难眠。然而,谁会想到最后却盼来这等结果。
试问少年无极如何甘心,而不止是他,其他人当中,亦有愤愤不平者,将此错全怪哉无极的头上:“看你平时那模样,还当你真有天大的本事,不料今夜这么关键的时候却掉了链子,差点害死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