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3572 字 2022-08-26

李成器将薛崇简小心放在自己床上,急急便去柜中找药,薛崇简忍着笑,劝他道:“你别忙活了,我在阿母那里上过药了。”李成器让阿萝出去关了门,才坐过来轻声道:“你带着伤,还跑来做什么? ”薛崇简不知为何,看到李成器如此,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欢喜,便越发微攒起眉头,哼哼唧唧道:“我怕你着急。”

李成器见他神情,竟是仍痛得十分厉害,想到他方才带着伤不知怎么爬上那么高的围墙,心中愈发疼惜。他小心揭开薛崇简袍子,见并无血迹渗出,稍稍松了口气,问:“打了多少?为什么打你?” 薛崇简含糊道:“打了几十板子吧……”李成器手上一颤,强稳着心神去解他腰带,心内用力几次,才将那句话说出:“要是……宅家不许,你以后,就别来了。”薛崇简摇头道:“凭谁不许,我都要来。”

李成器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一年来的期盼,也终于有了到头的日子,想到“今后”二字,呼吸竟是停滞了一刻。他拈着薛崇简的裤腰,不知伤处是否会与衣裳粘连,极小心地褪了一点,觉得并无阻碍,方轻轻又褪下一寸,便露出右臀臀峰上一块紫色痕迹,非但未曾破皮,且是连肿都消了,倒像是白玉璧中藏了一块紫色玉髓。李成器犹有些难以置信,直将薛崇简的裤子褪至膝弯处,见两条大腿莹洁如玉,莫说伤痕,连一点瑕疵也无。

李成器不是没挨过打,一望而知这伤痕并无大碍,绝不至像薛崇简方才那般举步维艰,愣了愣才知他是戏弄自己的,一口气长舒下来,在薛崇简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气道:“你拿这事哄我!”薛崇简笑着“哎呦”一声,扯上裤子坐起来,笑道:“真不是哄你,是打了足有二十板子呢,不过这板子挨得值,我和我娘把薛胖子杀了。”李成器一怔,薛崇简才细细将前因后果说出,李成器听后沉吟半晌,道:“姑姑还是急了些。”

薛崇简道:“我娘筹划了一年,才将许多机会凑在了一处,再不动手,被他挽回了阿婆的心,要杀他就难了。现在阿婆身边少了来俊臣与薛胖子两个小人,狄仁杰一众大臣又缓缓进言,说不定过些日子,阿婆就能放你出去了。”李成器一笑道:“我在这里,你每日来看看我也是一样的,以后莫再拿这种事吓我。”

薛崇简摇头道:“不够,那怎么够?我想和你一处吃饭,一处打猎,一处读书,看你画画,听你弹琴,朝夕相对。不是来急匆匆坐一下,待一个半个时辰。”

李成器耳畔嗡一声响,想起水光潋滟的汤池中,薛崇简对他说,我们两个就不会分开。只是时隔四年,同样的话听来,却让他心中乱跳,隐隐含着惊痛。他看了薛崇简一眼,见他神色怏怏,似是无心,只盼是自己想多了,轻轻叹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弱柳青槐拂地垂

自薛怀义死后,李成器代薛崇简担忧了许久,但一月过去,薛崇简仍旧日日来爬树翻墙,听说皇帝怒意已经平息,复召太平公主进宫闲话,母女和好如初,李成器才渐渐放下心来。那日傍晚兄弟五人各自归屋,李成器在灯下方展开书卷,便听见前院叮咚下锁之声,本以为是来送饭的内侍,继而脚步纷杂,听见一个清脆嗓音高声道:“寿春郡王李成器接旨!”

李成器大吃一惊,自他们关进来,几次圣旨都是杖责守礼,从来不曾有旨意给自己。他身上只着一件家常袍子,也不知是否需换衣裳,室内也无香案,只得正了正幞头,匆匆出去。那来宣旨的是个面孔生疏的年轻内侍,眉目倒是十分清秀,已经站到了院心,李成器只得撩袍子跪下。那内侍道:“陛下有旨,宣寿春郡王李成器速往芬芳殿见驾!”

李成器心乱如麻,却不敢迟延,只得道:“臣领旨。请大人稍待,臣即刻更衣见驾。”那内侍上下打量他一下,倒是淡淡一笑道:“殿下这么穿就很好,您还要换朝服么?”李成器越发猜不透皇帝何事找他,起身时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颤抖。他几个兄弟听得声音,都来到门边观看,面带关切之色,李隆基踏出院来,道:“是叫我们,还是单传大哥一人?”那内侍抿嘴笑道:“陛下单传寿春郡王,殿下请放心吧,今日是好事,奴婢一定毫发无伤送了寿春郡王回来。”

李成器才知这来传旨的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宫女,虽猜不出能有好事,但总算稍稍放心了些。李隆基握了李成器的手,悄声道:“大哥一切小心。”李成器点点头,跟着那宫女出了门,院门将锁,他回过头来,见李隆业犹扒在门边观望,几个小屋点起的灯光,映在棉纸窗上,温暖如初上春夜的星星。

李成器跟着她一路来到芬芳殿,入殿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他许久不闻香味,望着案上那只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一时心下生出怅惘地留恋之意,在外间稍稍驻足一刻。听见里头清朗的声音款款颂道:“二八泉扉掩,帷屏宠爱空。泪痕消夜烛,愁绪乱春风。巧笑人疑在,新妆曲未终。应怜脂粉气,留著舞衣中……”那吟咏一声如春泉漱石,款款悦耳,与这淡淡沉水香气相融,让李成器一时恍惚是否走错了地方。

忽听皇帝的声音笑道:“这杜审言有五十多了吧,写出的东西倒是缠绵旖旎。朕想起少年时做的一首诗来,和他这意思有些相近。”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刻,似是思索回忆,方慢慢念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那男声笑道:“杜审言诗不脱六朝绮靡之风,这首不过是借美人自喻,说些怀才不遇的穷措大牢骚话,便如六朝人多咏明妃一般。哪里及得上陛下这首情真意切,性之所至。”女皇轻声一笑,便未再答话。

那宫女见是个空荡,便在门外禀奏:“陛下,寿春郡王到了。”里头簌簌衣响,皇帝道:“叫他进来吧。”李成器强压住忐忑心跳,跟着宫女入内,只觉气息骤然一变,从清淡沉水香变为了浓郁而微带辛辣的郁金香气。女皇侧卧在榻上,一个身着八品官服、手握书卷,容貌十分儒雅秀美的年轻男子侍立在侧。皇帝笑道:“沈卿,你先退下吧。”李成器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薛崇简提到过的御医沈南廖。

沈南廖躬身笑应道:“是。”却不是退出殿门,而是转入屏风后的暖阁内,李成器脸上微微一热,恭敬跪在殿心,低垂眼睑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