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3905 字 2022-08-26

皇帝听他比拟地不伦不类,气道:“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薛崇简涎着脸笑道:“阿婆在生气,我娘在哭,我这个做孙儿做儿子的,怎么能没事呢。阿婆真要罚,就罚我吧,今日的事,我也有一份。”皇帝目中精光一盛,狠狠剜了薛崇简一眼道:“朕险些忘了,你已是做过一次大事的人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你们母子不敢做的!你不是和凤奴好么?你去接了他出来,接了你舅舅出来,让他们继了帝位,复了唐号吧!”

太平恸哭道:“母亲,花奴他年幼无知,今日之事皆是女儿做主,他绝不会有这等心思的!”薛崇简倒是并不慌张,看看身后的母亲,双目竟也一红,低声嘟囔道:“天下是唐是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一出此言太平不由大惊失色,喝道:“你胡说什么!”薛崇简垂首接着道:“花奴的亲人,就只有阿婆阿母,表哥舅舅,和家中兄弟姐妹这几个人。花奴所盼的,也只是这几个人能康健喜乐,最好还能一家团圆,像……像小时候一样。我阿母闷得时候,我们几兄弟还能陪她说说话,花奴想,阿婆也会有闷得时候,也该盼着有自己的儿孙在膝下承欢吧……”

太平公主在他身后不断恸哭喝道:“住口!不要说了,你还不快住口!”她已经太久不敢母亲提团圆和家人四个字,这意味着要将庐陵的三哥放回来,意味着要恢复四个皇嗣的身份,这一切可能仅仅是发于亲情的思念,都会被看成为李唐复辟造势。想想也真可笑,他们血脉相通的一家人,却生生被分作两个朝代,生命被切做两断,于是相亲的也变了仇雠。

薛崇简抬头偷觑,见皇帝远望着湖面,凤目中隐隐含泪,知道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今日要救母亲和自己脱身,说不得只能动之以情了。他索性抽噎着一抹眼泪,哭道:“花奴说错了话,请阿婆重重责罚就是。”他转头向一个听得目瞪口呆的内侍道:“去传杖。” 那内侍浑身一激灵,下意识道:“啊?”薛崇简一边重复道:“去传一根杖子来。”一边偷偷回眼去看皇帝,只盼她那滴泪掉下来,疼爱之心忽起,就喝止了那人,却不料皇帝仍是双手紧紧攥着那坐床扶手,方才流转的那一抹泪光却似是干了,冷笑道:“他叫你去你就去,看他还能使出多少手段来!”

薛崇简身子一颤,下意识手抚了下身后,心中大是焦虑,难道他舍身饲虎这招竟不能打动外婆,竟要弄假成真惹得板子上身不成?他奋力挤出更多眼泪来,跪着一边呜咽,一边低低唤着:“阿婆……”好在杖子传来前打动皇帝。

那内侍得了皇帝的话,是一路飞奔去的,内侍省离此处也不远,既然是圣旨,便忙有人提了一根板子随他过来。薛崇简远远看着拿人执着一人高的刑杖小跑过来,心下大是叫苦:往常叫你们办事那般磨蹭,这没赏钱的事倒跑得快!他只盼得那人能突然摔一跤,却眼睁睁看着一人一杖渐行渐近,他再抬眼望望皇帝神色,仍是冷若冰霜,似乎也未看他。他自己惹祸上身了,也知道此是稍微犹豫畏缩,便是火上浇油。鼓起勇气想:还好还好,这人知道他身份,料来不会打得太重。他知道眼下平息了皇帝的盛怒救母亲是第一要务,虽然心中恐惧难以按捺,却也只得强做镇定,伸手去解腰间的蹀躞带。

第四十一章 曾经学舞度芳年

那提着板子来的内侍见跪在地上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以及太平公主的爱子薛崇简,尽是些尊贵人物,不由懵懂起来。想要请旨,又见皇帝脸上神色不善,想想还是不吭声为妙,抱着根板子缩在一边静观其变。薛崇简见皇帝仍是不说话,望向自己的目光怒意中隐隐有嘲讽,知道这顿板子是逃不过了。他猜不出皇帝到底气到什么程度,自己挨多少板子才能消了她的气?他想起上一次受杖时的惨烈,生生打了个寒战,又忙宽慰自己:怎么着也该比上一次轻些。

他解了腰带放在一旁,又将外头袍子脱了,伏在地上探手进去解了腰带。他今年已经十六岁,要当着这些宫女内侍的面光屁股,面上不由一热,下意识抬头望了皇帝一眼。皇帝见他双眼犹挂泪珠,脸庞红红的有撇着嘴,颇有乞怜之意,心中涌上一阵少有的茫然。如果太平不杀薛怀义,她自己大概也会杀吧?就像她拔擢来俊臣的当日,就知道自己终会杀了他一样。可是她看见太平的眼泪仍是难以遏制的愤怒,太平在利用自己对薛怀义的冷淡,她是在借刀杀人,她头一次玩弄了她的母亲。

一层怒气从女皇面上闪现,薛崇简心下又是一颤,虽万般委屈,却也不敢再磨蹭迟延,只得将裤子一点点推下去,将中衣的下缘往上拉了拉。早春乍暖还寒,阳光虽已渐露煦暖之意,风中犹带几分清冽,薛崇简伏在草地上,只觉臀上肌肤一阵阵打颤起栗,禁不住并紧了双腿。他红着脸回头对那执杖内侍吩咐:“重重地打,不可容情。”他在手背上抹去眼角泪花,脸颊触到腕上佛珠时心中忽然一动,将两手平放在地上,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挨打模样来。

那被传来的掌刑内侍从没见过这等场面,有人自己趴下,自己脱了,自己下令,且是那挨打的人自己让打重些,当真是干这差事十多年未遇到的奇景。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打,蹑着步子往前探了两步,几次开口想要询问皇帝,见皇帝和公主一个坐一个跪,都不言声,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皇帝俯视着外孙在那里折腾,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明明知道他是惺惺作态,却又有些纯稚的虔诚。薛崇简的身子正是少年人最好之时,肤光如珠般白润,两团窄窄的玉山挺翘起来,因为寒冷和委屈,伏在那里也不肯老实,时不时不安地耸动一下,就如在求饶乞怜一般。皇帝的嘴角稍稍一抿,却又转为一声冷哼。

她原本孙儿不少,但李成器等人每每见到,总让她觉得可厌疏远,武家的侄孙如武延秀等人,却又终究远了些,似臣不似孙,在她面前谄媚有余而亲昵不足。这些年来,真正在她膝下承欢撒赖的,先是太平,后来,也只有这个外孙了。可是他在长大,现在他帮着他的母亲,将来还会帮着他的舅舅,他的表哥,他身上,也有李家人的血。

皇帝一眼扫见那个进退维谷的内侍,冷笑一声:“他让打,你打就是了。”那内侍得了这句话,倒是长松了口气,好歹算是个旨意了,也不敢细问打多少。提着板子来到薛崇简身旁,掂量着用了六七分的力气,照他臀上打了一板。

薛崇简浑身一抖,他在等待中冻了半日的屁股骤然被点了把火般灼痛。他头一次挨板子没人辖制,剧痛中便禁不住腰肢向旁一闪,手一抬几乎就要回去捂住痛住,才骤然想起来这顿打是自己招的,要是躲闪了就显不出诚恳来了,忙拼着浑身力气忍住。他刚喘了口气,重新趴好,另一板却又落了下来,几乎仍是打在方才的落杖处,薛崇简背脊上霎时出了一层细汗,用力咬牙才不曾喊叫出来。他以为经历了上次的大阵仗,挨这等寻常板子总算能坚强些,现在才知道全不济事。原来挨打这事真是每次挨,每次都能痛得新鲜,全不能指望皮肉有一半点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