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问谭家的事?”郭老爹四五十岁,黑瘦,却精神健旺,手里摸着旱烟袋,额头层层皱纹:“那谭家都绝了户了,没人了,有什么可问。”
“谭婆婆你们了解吗?”
“谭家婆子?”郭老爹眯着眼将他们看了一遍,说道:“我说呢,若说谭家,也就她能让人说一说了。他们家都没人了,况且都是些旧事,说了也不碍什么。谭婆子是三十多年前来的,当初报给官府说是流民,其实是个讨饭的。她那时候啊,才二十来岁,模样俊俏的很,不过穿着破烂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抹了不少灰,看着就是个脏婆子,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能平安的走到这儿来。
也巧的很,她是走到谭家讨水喝,大概是饿了久了,日头又毒,人就晕了。谭家那时候就大山一个人,大山比我大六七岁,我家老大都能下地了,他还没娶上媳妇呢。他家太穷了,又没地,就在城里打短工,勉强填个肚子,谁家也不愿把姑娘嫁给他,他也出不起彩礼。唉,他那情况,连寡妇都不愿跟他过日子。也是运道,谭婆子正好倒在他家,他心善,当即把人抱进屋里,喂水时才发现是个姑娘家,后来还是找我家婆子去给照料的。
我家婆子是个热忱人,总看着谭大山一个人冷锅冷灶不是个事儿,正好来个姑娘,不是天作的姻缘嘛。她就给两人说合,谭大山有什么说的,能娶媳妇就行,姑娘也爽快,只要谭大山对她好,她就留下。就这样,两人做了夫妻,日子过得也安稳。”
本来是两个可怜人,好不容易凑在一处过了几年好日子,谁知先是丧子,又是丧夫,最终只剩谭婆子孤身一个。
“几年前,谭婆婆收留了个一个人,你们可知道?”
“知道。那是个乞丐婆,好像脑子有点问题,白天从不出门,晚上还会大喊大叫,谭婆子养了她大半年才渐渐好转。谭婆子一个人就过的艰难,又养个白吃饭的,别人劝她,她只说看着可怜,权当是个伴儿。谭婆子不种地,种的菜不少,偶尔天快黑的时候,我见过那捡来的婆子给菜地浇水。大概还是怕人,一看到有人就吓得跑回屋里去了。三年前谭婆子死了,年纪大了,病了一两个月,没撑住,人就病死了。那乞丐婆跑到我家来拍门,后事还是我们帮着给办的。下葬之后,那乞丐婆就不见了,倒是给留了封信……我们家没个识字的,拿去给村里读书的小子看,这才知道,信里说把谭家房子托给我们照看,又给留了点儿银子,年节给谭家上个坟烧点儿纸。”
郭老爹提起来还很感慨,哪怕开始不知道,可得了那封信就清楚了,乞丐婆脑子清楚着呢,还会写字。再者,乞丐婆一共给郭家留了二十两银子。那可是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们家人多嚼用多,家底儿也没这么些。
关于林若兰的事,郭家知道的不多,别人就更难清楚了。
穆清彦又问了问谭婆子研制胭脂膏子的事儿。
郭老爹点了点头:“女人家用的东西,我倒是知道。每年夏天她都要出去收花,收了花回来在家做胭脂,她做的东西都是卖给城里大铺子,价钱不少。我记得还有人想买她的方子,她不肯卖,说是娘家的手艺,不能给别人。也有人想拜师跟她学,她宁愿送胭脂,也不肯教人。手艺是珍贵,可她没个后人,若当年收个徒弟,老了也有人料理后事。”
“谭婆子从没提过她的来历?”
郭老爹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们倒是猜过,看她说话行事,又是那个模样儿,估计也是好人家里养出来的。这天下的事儿真是说不准,谁知道灾难什么时候来,那谭婆子收留乞丐婆,估计她两个遭遇差不多。”
别看郭老爹是个种地的老农,但这些年倒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从郭家离开,他们进了县城。
吃过饭,也没歇息,又去了城郊。
城郊有片星子湖,乃是大大小小十来个小湖泊组成,彼此或是勾连,或是阻隔相望,又有无穷莲叶,岸边芳草萋萋,亭台轩馆坐落。城中人家多在此地置别院,又有酒楼茶铺,各色小筑租用。
其中有一家碧水轩馆,临湖而建,颇为巧妙,极受欢迎。
五年多以前,轩馆起了一场大火,春风阁的若兰姑娘便葬身火海。
那一年罗坚金榜题名,被寿山侯府看中,定了婚事,以祭祖为由回到天水县。罗坚哪里是真的祭祖,他却是想起林若兰的存在而不安,打算杀了她,一劳永逸。否则依着两人关系,以及林家之仇,林若兰岂肯善罢甘休。
他先是用了化名在碧水轩订下一个小院儿,再雇人去春风阁请人,花五十两银子请若兰姑娘赴局。老鸨见了那么多银子,哪有阻拦的道理。林若兰虽说依旧受欢迎,到底不似当年,二十四岁的女子已经老了,如今还能吸引客人,也是她颇具才情受文人喜爱。再者说,但凡赴局的姑娘都有阁里派人跟着,便是在酒席上也得盯着,哪里容人跑了呢。
时隔几年,轩馆早已修复如初。
他们先行打听的明白,直接要了那个失火的院子。
这家轩馆因是临湖而建,主要是为赏景,所以屋宇便如大鹏展翅般布局。一应房舍,推窗便能眺望湖面,且开有门,出来是一条长廊,直接架在水面,甚至还有小船可供乘坐。
穆清彦环视着屋内布局,双眼中的景象已倒回五年前——
夜色笼罩四野,岸边各色轩馆灯火辉煌,映着湖水一片明亮。
房门开了,是两个妙龄女子前来送酒菜,各色吃食摆满桌子。在隔壁另有一席,也是丰富的菜色,亦有酒水。女子们退去,在外面临水的长廊上站着的男子才返身进来,他一身锦袍,气质温和,容貌一片模糊。
到底是五年前的景象,模样看不清楚也在意料之中。
却见这男子突然抬手,似从脸上扯了什么东西下来。
这人应该是罗坚,此番乃是别有居心,想必是做了点伪装。
他取出袖中纸包,在桌上酒水里倒入,拿起来晃了晃。然后他又去了隔壁房中,故技重施,把所有药粉都倒在酒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