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嗣忽道:“方家乃我大衍第一武将世家,数百年来人材辈出,自抚远茂将军以下,代代均有名将,如今,只余你一人……”
他突然说起这些旧事,方五儿一怔,眼眶微红,低声道:“是。”
李承嗣看了看他,道:“当初朕身边不过数十骑,你全军相投,倾力扶持,夺雷水,克青木,千里奔波,一路为朕搏命,陪朕练兵,不眠不休,从无怨言,朕心里都有数,”他顿了一下,缓缓道,“日后,方家东山再起,全在你一人身上,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许家送上门来……”
方五儿扬眉道:“属下绝不会私收贿赂,结党营私,辜负主公厚望。”
李承嗣笑了笑,道:“不。若有人许你什么好处,不妨便收下,银钱、宅子、田地、使女,都是小处,漕运、盐茶、官位、律条,这些东西,你自己斟酌。世家大族之间错综复杂,彼此勾连,水至清则无鱼,你若当真摆出洁身自好的架势,就算朕一力扶持,也难免步步难行。朕不挡你的财路,只要你心头分得清楚,哪些做得,哪些做不得。”
“像今天许家这事,你说得对,朕是要用他们,大衍半壁江山皆受刀兵之苦,日后百废待举,自有万般难处,便是这等名族戴罪立功的时候。推个老臣来哭诉两句便想将前事一笔勾销?天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你收不收他们的好处朕不介意,他既爱钻营,也由得他。方卿,你明白吗?朕拿你当‘自己人’。”
方五儿一震,抬眼看向天子,缓缓道:“多承主公错爱。五儿知道轻重,绝对不会做出令主公为难之事……”
他想了想,像是还要说什么,却有些说不出口,只是转而道:“如主公前言,蒙冲此番行事,从者不计其数,阿谀奉承者有之,为虎作伥者有之,前番还主动出兵拼命拦阻我方大军,妄图置主公于死地,一旦见他倒台,便摇身一变全成了忍辱负重的忠臣,扑到您脚下表忠心,也太过可笑。不过万家这倒戈来得有些蹊跷……虽说眼下主公正位已是大势所趋,抢先下手投诚还能换点好处,但属下与他们交过手,看得清楚,那时他们战场上可是不遗余力,绝非敷衍蒙冲。见机不妙转头便去杀蒙冲?这里头必有隐情。至于许家——能在朝堂众人中争到这个机会抢先来向主公效忠,绝不简单,一边抛出老臣试图缓和您的怒火,一边四处打点,只怕其志不小。属下猜着,待他们摸清您不愿罢兵的意图,一定会转而要求负责筹备军需,押运粮草,来抢这份功劳。主公不妨将计就计,就让他出点力,也乐得轻松。”
承嗣笑了笑,丢下那军报,懒洋洋地捶了捶腰道:“万家那事朕约莫能猜到点原因,绝非他家本意——不过明面上还是要赏,不但要赏,还要大赏,这不能不做。许家不足为虑,若果真是能臣,将这事办得漂亮,便给他点甜头又何妨?这事可以答应,便交给你了,也正好向他们卖个人情。小节让他一些也无碍,你自己拿捏。”
方五儿笑道:“属下明白分寸……婚姻之事自然是听主公吩咐,不敢擅做主张。”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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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次日许安国再探李承嗣的口气,得了一句“未竟全功,焉能班师”后,果然转了口风,送上一大堆溢美之词,义正言辞地自请负责军需,为君分忧,李承嗣与方五儿不由相视一笑。
衍军起初的底子不过是孙悦自光明河一战带出的两万残兵,粮草辎重皆由祈年教筹措,倒也可保无虞;之后转战四方,人马愈来愈多,粮草问题亦日渐突出,只是所占之地也愈来愈广,才勉强供应得上,李承嗣本就为此头疼,此时后方既已安定,便一口答应,令他与方五儿去详细商议。
一干将领本以为京师已复,皇帝定要回朝,个个心中忐忑,听得此信后无不喜逐颜开。不少人唯方五儿之马首是瞻,之前只盼打回京去报仇,此时既已了结,便将矛头全瞄准了凉人,战意蓬勃,势要与敌斗个死活。至于以许安国为代表的朝中文官势力插手,他们并没太大的反应,毕竟向来边将传捷报,朝堂诸公也必要分个立策之功,无甚稀奇。
自许氏行险得了彩头,数不清的题本便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自京中飞来,堆满了李承嗣的案子,有人通篇谀辞赞扬此番武功,有人洋洋洒洒数千字请示京中琐屑公事,有人自命耿介指责帝君不肯回京不顾大局不合礼制,最多的还是哭诉被蒙冲欺压蒙蔽之事,随手一翻,满眼的“诚惶诚恐”,废话连篇,看得小皇帝头昏脑胀,只恨不得能扎在武将堆里不去理会。一想到若是回宫,又要受那重重规矩束缚,数不清的内侍使女碍手碍脚,今日扶了哪个臣子一把,明日便有人上书苦谏于礼不合,便觉得军中说不出的自在。——这却是他多虑了,以他眼下之威,断然无人再敢像之前一样轻视于他,再怎样的直臣说话之前都会掂量一二。